“……嗷呜。”冥护连忙摇头提示。
老大,虽然像,但真不是。
重叠在一处的鬼一分为二,还未来得及解释一二,就被骤然拔高身形的「衔蝉」一个深渊巨口吞入腹中。末了,还发出一声缉拿归案的动静,“嗝——”
小腹微凸、仿佛三月怀胎的猫猫娇俏“咪”了一声。
大人,管她是能分身还是能变异,抓住就是了,剩下的就近交给判官去审,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您说是吧?
背着的手紧握印信的靳梦衡于心中捧读:原来……是用这种方式解决的么。
日升之时,阴阳交汇。
乘此良机,鸣金收兵、魂归机场的靳梦衡本人悄摸着从另一个通道离开,转道阴间「地府驻帝都办事处」。
阎君查寝,闲鬼退散——
倒不是说,靳梦衡真有这闲心阴间巡视。只是办事处众鬼如同被突击查寝的大学生一般惊慌失措,态度实在有些可疑的心虚,以至于他这个心里没底的光杆司令反倒是慌不起来。
“大人勤勉,阅卷查文,纠偏补弊,情有可原……然,判官所批阅的文书卷宗触及阴司根本。大人目前尚未正式继任,翻阅便罢,却无权将之带离府库。”
被推出来接茬的冥秘弱小、可怜又无助,战战兢兢,努力措辞,誓死维护府库的规矩。
靳梦衡礼貌微笑,“……”长这么大,也是见到活的“替死鬼”了。
他垂眸瞧着仅有一尺五寸、小胖墩身材的冥秘,不甚真诚地想道:小东西,倒也用不着这么视死如归。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会拿鬼作下酒菜呢。
各地阴司虽有共同的本部「丰都」,但多数情况下,阴间各府司与阳间的法院一般,各级阴司都独立行使审判权,彼此互相监督约束关系。
换言之,即便是「丰都」阴司本部,也并不直接越权指挥/干预其他阴司案件的审理,仅通过督查考核、上诉纠错的方式避免裁断不公。
“……大人?”个子不高的冥秘见他翻开卷宗,瞧了许久也未翻页,筛糠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靳梦衡:“……没事。”只是需要时间冷静一下,接受自己好端端从阳间高材生退化成阴间半文盲的事实。
新官走马上任,还没来得及烧起三把火,就险些给阴间鬼画符般的字迹看瞎了眼睛。
尤其,比起考核局里人模狗样的字体,卷宗里鬼爬出来的字,上限摆在那,实在不敢令人恭维。哪怕,写字的鬼是鬼王也一样。
从前数百轮的考核,足够让他意识到这一残酷真相。只是未料到,判官的行文会更加一言难尽,主打一个笔走龙蛇、不拘一格,不顾生魂阎君的死活,阳间主治医生开药单的字迹都比不上这龙飞凤舞。
「衔蝉」带着冥护压着吞回来的犯罪嫌疑鬼接受审判去了。为了不破坏正常审判秩序,他被迫在此翻阅过往卷宗打发时间。
恰此时,本案的裁断结果新鲜出炉——阴灵遗失一事,判官管不着也管不了。死者的生前功过,才是它们审查的重点。
好比此事,纵火导致数人殒命,其中因果帝都判官自有决断。
与过往的纵火案相较,内容大同小异,只犯罪嫌疑人的年纪特殊,只有五岁。走路才稳当的年纪,偏生手上已经沾了三条人命。
“剐刑五道,刑期九十年……”靳梦衡惊得呢喃出声。
纵然如今是个学校就能开设法学专业,毕业生良莠不齐。但,学阳间法的法学僧们再瓜皮,法考考场一上午两百个案子件件冤假错案,真遇上事儿,凭借朴素的法律直觉和道德素养也不会得出这么离谱的结论。
就更遑论他这种接受过正统、体系化法学教育,已经在法海争渡八载、被法腌入味的法律民工,真的很难把上述字词联系起来。
就这样式的判文,放华国任何一个地方,法院敢写敢判,一个庭上公检法三方能给一窝全抓了,让诸位仁兄在狱里欢聚一堂。转头上了热搜,还会被万民唾骂,说这是些什么枉法裁判、滥用职权的癫公癫婆。
可惜,这是地下,归判官管。
百年间,阴间律典更迭缓慢,几番废立仍治标不治本,也是阴间众所周知的沉疴旧疾。冥秘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捧着尾巴哆哆嗦嗦提醒,“……大人若是想改判,千万、千万记得注明理由。”打底五百字,上不封顶。
靳梦衡不语,只一味浏览案情,试图从阴间判官给出的判文中,get到非人生物裁断的逻辑与吊诡的脑回路。
生而为人的靳梦衡:“……”努力过,然分析未遂。
此时,一阵打闹的喧嚣间杂了孩童的笑声从远处隐隐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鬼气缭绕,肤白貌美的红衣女子先显露身影,戴着银镯子的右手还牵着个半大的小娃娃。小女孩丝毫没有同龄娃娃粉雕玉琢、惹人怜惜的可爱外表,一双大大的眼睛黑得骇人,仿佛只一眼便能看穿人心。
哒、哒、哒——
待二人走近,靳梦衡才注意到这奇怪的声音并不来源于弱柳扶风的女子,而来自她身边的小家伙。
小女孩右脚被折断,每走一步身子也随之轻轻晃动,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刮跑,只能用类似单脚跳的动作前进。她的身形并不瘦弱,甚至有些虚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带着一块块青黑色的胎记,透出几分醒目的诡谲。
「衔蝉」不知何时蹭了回来,指了指半大的女娃娃,小声提醒,“喵。”
戴罪的小姑娘。
说着,它还吧唧了下嘴。
靳梦衡秒懂,这是消化了阴灵的捷足先登者本鬼。
冥护:“嗷?”
母女?
身姿婀娜的红衣碧眸女子上前一步,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放到她身上却显得那般风情,轻笑道:“大人说笑了,奴家生前并未嫁人,可生不出这般玲珑的女娃娃。”
说着,女子朝靳梦衡福身一礼,声音婉转,清脆悦耳,“奴家此来,是想向阎君求个恩典,为奴家出一份和离书。”
靳梦衡闻言抬眸:“?”中文没错,但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以及,就他了解的,阴间投胎确实需要摇号等待,但结婚离婚那部分业务却不算赶俏,并不需要几番周折排队领取/抛弃爱的号码牌。
直接去就好,特地找他是作甚……因为不满阴间基层办事效率或态度,所以要告到中央?
察觉出他的沉默,红衣女子眨了眨眼,思索了片刻,恍然笑道:“阎君是近些年才继任的吧。”语毕,她动作优雅拎起裙角,露出一双紧紧裹住的小脚,朱唇轻启,徐徐道来,“奴家本姓秦,陇西人士,自幼家境殷实,衣食无忧。”
“三百年前,因一场意外过身。”
“陇西处多有未婚女过身不入宗祠,未婚子去世不葬祖坟的旧俗。爹娘爱怜,不为凡俗礼节所束缚,特地为奴家寻了处风水宝地厚棺葬下,可保肉身百载不腐……”
“却不料,数百年过后,奴家的尸身仍是被人掘出,私配了新人。”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却并不算悲伤,措辞虽与现今不同,一字一句却将事情说得十分清楚。
靳梦衡思及考核期间了解到的阴间处理此类事情的章程,瞬间明白缘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地上时下流行火葬,陇西等存在冥婚陋习的偏远之地,更是有关部门移风易俗工作重点关注的地区。若切实偏远,两家人谈妥,事情低调快速完成,民不举官不究,也便罢了。
但,架不住有人胆大包天偷尸体去交易,几经辗转,马脚越多,难免被警方纳入侦办范围……再加上,生死之事难预料,时机可遇不可求。
一来二去,合适的缔阴婚/配冥骨之尸便愈发紧俏。
女尸更是如此。
没有合适的“尸”,便有人盯上了这些埋葬于地下旧棺中保存完好的“骨”。
那些人趁着夜深人静,拎着铲子锄头,偷偷摸摸便干了这见不得人的勾当。等女鬼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已经被重新盖棺,连身上的衣服都被换了一身,陪葬的一应珠钗首饰更是被劫掠一空。
“……原也不妨事,左右奴家势薄却不力微,打发了那死鬼也便好了,还不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偏生,奴家前些时日遇上了心仪的小郎君,自然不能叫这孽缘再继续。”
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又有话讲,解铃还需系铃人。
挖坟起尸的一群人是门外汉不假,偏巧误打误撞,给两人牵的红线却得到了阴间的认可。这结缘的红线如枷锁,一旦牵上,要么一方魂飞魄散自行断开,要么就只能让牵红线的人按部就班去解开。
外力不行,便只能等。
等那与她缔缘的薄命鬼熬不住先走一步,亦或者两方当中的一方先去轮回。
红衣女子面带愁容,又施一礼,“奴家也不是没试过其他法子,可无论如何都会伤及自身……那几个歹人布阵的手段委实粗糙,可效果却厉害得紧,将我二人的魂魄死死系牢了。奴家也是没了主意,故才来斗胆叨扰阎君。”
“大人,这位姑娘抓捕犯人归案,也算是功劳一件。”哆嗦得正欢的冥秘站在一旁,小声提醒,“经冥秘核查,确认她所说情况属实。”若非如此,也不会叫这与狐妖为伍的旧鬼有机会在阴司自由来去,“大人若有疑虑,可调有关文书细细查阅。”
靳梦衡闻言,心领神会:特殊情形下的插队办事罢了。不过,事有轻重缓急,眼下还是得先办妥那位小姑娘的案子。
他取出判官笔,笔尖光芒闪烁,朝着脸色煞白,颈上有淤青的小姑娘所在的方向虚圈定范围,却发现阴间办事的秘法毫无反应,并未生效。
“替死鬼”冥秘见状歉然道:“……许是这几日用得太频繁,卡顿了。”
眼见着靳梦衡头次动用这娇贵玩意儿的冥护与冥护长:“……”说得跟真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