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月夕,丹桂香飘,银蟾观满,宫中备文酒之宴,设百种饮食,邀诸学士大臣于禁中直宿。
弘文馆也为此放假,让学生学士都回家团聚观月,以酬佳节。
宴席上金风荐爽,玉露生凉。
好不容易得了假期的皇子都坐在各自母妃身旁,观歌舞管弦,拆蟹饮酒,欢聚一堂,纵享天伦之乐。
身着玄衣衮冕,头戴垂白珠十二旒的周启明与皇后坐于上位,昂藏七尺,气势巍然。
宴席过半之时,周启明和皇后文英英才被搀扶着起身,众人以为圣上即将离席,都起身准备行礼。
周启明起身站定后,略带笑意的声音从垂白珠后传出:“朕今日也有几件喜事,要趁着这次机会告诉诸位。”
说罢,周启明拍了拍皇后的手:“这第一件喜事就是皇后有喜。”
下面的人神色各异,有些人很明显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因此机灵地行礼道喜,剩下消息不灵通的,不管心里有何想法,自然也是附和着。
不过这事本也不足为奇,虽然皇后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但这两年帝后形影不离,甚至同居紫宸殿,会怀上也不足为奇。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周启明就将大理寺少卿叶华藏和鸿胪寺卿吕讷喊了起来。
“这第二件喜事便是,我这二公主与二皇子都已到了成婚的年纪,也就在这次筵席上一并说了吧。朕之公主永元,值及笄之年,贤良淑德,蕙质兰心。今有工部尚书叶嘉运之子叶华藏抱瑜握瑾,行孝有嘉,故朕赘卿为乘龙,永结朱陈,合为凤凰之侣。”
“皇子永格今已至弱冠,人品贵重,文武并重。今有鸿胪寺卿吕讷之女吕含雁品貌端庄,秀外慧中,故朕下旨钦定为二皇子之王妃,择吉日大婚。”
把几个炸弹砸在众人中,等众人恍恍惚惚地道喜行礼后,才慢慢悠悠地扶着皇后离席。
第一重炸弹是叶家也同林家黄家一样,百年世家,居然愿意让嫡子尚公主。虽然本朝允许驸马从政从商,但是公主出府后礼同亲王,驸马哪能和普通嫁娶一般自由,终归是不一样。
而且叶家已经有了个旁系嫡女在宫中为妃,养有一女,如今居然还尚公主,看来工部尚书这个位置要变动了。
第二重炸弹是圣上当前唯一可以出宫建府的皇子,居然只娶了鸿胪寺卿的女儿,而不是世家勋贵之女。这桩婚事不会给皇子带来任何的政治加成,也就是在隐隐暗示底下的人,圣上不属意二皇子。
周永格听见后脸色大变,旋即就想转身离席,但手被惠贵妃死死攥住,攥得生疼。他都不知道母妃纤细的手指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抬起头却没办法透过父皇面前的垂白珠看见父皇的神色。
一直被压制到父皇携着皇后离席,周永格才能不顾旁人脸色,从惠贵妃身旁抽身离席。
周永惇在听见这个旨意后就知不妙,忍耐着不去看二哥,等瞥见二哥离席后,才起身去寻他。
筵席设在麟德殿前,为了安全,没有什么遮蔽的假山林荫,很快周永惇就在会庆亭寻到了二哥。
明月高悬,清冷皎洁的月光铺满庭院,周永格背对着筵席方向坐在汉白玉凳上,让人看不清神色。
周永惇脚步停了片刻,才继续向前走去,直至走到周永格身旁坐下。
“二哥。”
周永惇偏头看向周永格,周永格双拳紧握,干燥的唇瓣紧紧抿起,脸上紧绷,不置一词。
周永惇也不催促就这样静静的陪着二哥坐在庭院中。
隔了许久,才仿佛从天边传来一声疑问:“为什么呢?”
不知道在问哪个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她?为什么是她?亦或是为什么是自己?
这个问题不是问周永惇的,周永惇也说不明白,只是猛然间想起之前母妃说的,原来需要父皇点头是这个意思。
刹那间,明白了儿臣这个词,是儿也是臣。
周永惇拍了怕二哥肩膀,低声说了一句:“幸好”。
幸好外人不知道,不至于误了她的名声。
周永格喉结微动,眼睛闭了起来,从喉咙里闷出一声“嗯”。
周永惇放下心来,站起来:“走吧,回去了,惠贵妃和三哥他们都很担心你。”
“好。”
这宫里的消息想让它传出去,它就能传的满城风雨,想让它传不出去,它就能密不透风。
常林他们是不知道二皇子的婚事有过这么一番波折,但是没脑子的闹上一回后,就看出来当事人情绪不对。
周永惇他们自然是不能拿姑娘家的清誉做筏子的,也就打哈哈过去了。不过后头大概听闻二皇子这桩婚事后头圣上的意思,也就以为二皇子是在为此神伤。
总之也是殊途同归,大家好一段时间不再提婚事,只是想着法的拉二皇子出门散心。
每日被这么小心对待,周永格也未能消沉太久,很快又重振精神,但是也明显相较以往稳重了不少。
涉及公主和皇子的婚娶,又是动土建府,又是计算吉日,带着京城都动了起来。
不过这事儿本就不是速战速决的,因而也就依着公主长皇子的顺序,逐一处理。
等二公主完婚,二皇子府邸加班加点之时,已是建鼎三年。
建鼎三年,五月初十,芒种。
朝上重臣已明显感觉到圣上这几天脾气有些急躁。早朝上,又一把折子被劈头盖脸地摔在跪着的臣子面前。
还未等圣上怒斥,贴身太监就步履匆匆地跑了进来,然后贴着圣上耳语了一句。
周启明脸色大变,匆匆甩下一句“退朝”,就振袖离去。
大臣磕完头起身一看不见圣上的身影,于是边往外走边低声议论。
贺济,还有刚凯旋没多久的郑牧几人眼色稍稍一对,就默契地放慢脚步。
等其他大臣都散的差不多了,他们才转身往回走。
下了朝的周启明几乎是小跑到紫宸殿,到的时候,宫女正端着一盆盆血水往外走,室内传来稳婆的催促和皇后痛苦的喊叫。
周启明心里一沉,就准备往里进,就被守在门口的稳婆拦住,担心血气冲撞了龙体。
周启明脸色冷了下来,自己征战多年还怕血气?还没挥开稳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乐令就跑了出来。
“圣上,皇后娘娘发动前说了,让您不要为难宫人,我们都洁身更衣后,才进来替皇后服侍生子的。您身上还携着外头的尘土,不能进来。”
不等周启明反应,乐令匆匆说完又跑了进去。
周启明握紧双拳,但还是顺着太监的指势走到偏殿坐下。刚一坐下就听见里头的痛呼,又猛地站起身朝那边看去。
不知在殿内转了多少圈,才听见里头传来惊呼:“生了生了!”
周启明来不及思考,快跑过去,门帘已经被掀开。乐令在里头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襁褓内还传来嘹亮的啼哭声。
皇后半倚在床边,凌乱的湿发沾在鬓角,苍白的唇勾起温柔的笑意,看见周启明进来后,就招招手,让他坐在床边:“是个小皇子呢。”
周启明擦了擦文英英湿润的眼角,老怀哽咽:“臭小子,光让他娘受罪了,等他长大,我得好好揍他一顿。”
文英英嗔怪地撇了他一眼:“行了,你先出去吧,我这边还得收拾呢。”
周启明捏了捏文英英的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