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芜：“为何？”
难道就因为她不想找太医，所以那兔子就不给她了？郁辞未免太过霸道了些。
明芜垂眼，见笼中的雪白物什悄悄朝她挪了挪脚，很是笨拙，恰巧一名老太医在宫人的带领下朝这边走来，便有些妥协地说：“那好吧，包扎一下。”
其实她并不想要那只兔子，只是存了些心思想要逗一下郁辞罢了。
可郁辞没理她，只是叫住了太医，让她伸出手，不错眼的看着那个伤口。
太医擦擦汗，拿出一瓶药罐，有些为难的开口：“王妃伤口不深，只用擦些药膏便好，老臣还要给睿王去看伤，耽误不得，这——”
刚刚宫人通报，睿王断了一指，皇后晕厥，十万火急，召集所有太医前去诊治，他一路小跑过来，汗湿了衣襟，从医多年，这宫里多久没发生过这么大的事了？可谓是让人心惊胆战。
虽说一开始是要去给康王妃看病的，但孰轻孰重，现下也能分辨出来不是吗？
更别提这康王在宫里的地位了，自小病弱，也没唤过一次太医，老太医一直都是给皇后看病居多，自然有底气说这种话。
老太医觑了眼，见康王朝这里看来，眼神凉薄，看的他不知为何心中一紧，颤巍巍的笑了下，拿着药罐的手停在空中。
奇了怪了，康王什么时候这么有压迫力了？竟叫人想起圣上。
老太医苦不堪言。
还好康王妃善解人意，化解了这尴尬局面：“王爷，你帮我上药吧。”
康王这才接过那瓶药，老太医松下心来，急忙整理好行装，快步走了。
明芜见太医步履匆忙，不由发笑，想到郁澜，她半开玩笑的问了句：“你在狩猎时有没有遇到郁澜？他无缘无故断了指，也是倒霉。”
郁辞步子一顿，听到郁澜二字，眼神发暗，转瞬又恢复如常，解释道：“我就在外围抓了只兔子，他好高骛远，应是进了丛林深处。”
确实如此，谁叫郁澜心思不纯呢，断指也是活该，怪只怪他的手不安分，妄图染指太阳。
那么被灼伤也是应该的。
明芜松口气，见郁辞终于搭理她了，又把话题转回兔子身上：“这兔子甚是可爱，你抓的不错。”
郁辞点头：“嗯，只是不能给你养了。”
明芜：“？”
二人已经走到住处，她推开木门，倚在门框处眯起眼看着郁辞，直截了当地把积郁在心的话一口气说出：“郁辞，你最近好生奇怪，像是被人夺舍了一样。”
郁辞手指蜷缩，喉头滚动，没看她：“若是我原本就是这个性子，你能接受吗？明芜？”
他心狠手辣，小肚鸡肠，见不得别人多看明芜一眼，处心积虑的扮演了她的师兄，她的夫君，披着两张皮，所图的都是一件事。
他要明芜爱他，心里只能有他，眼睛只能看着他。
这想法藏在心里，像坛烈酒，越酿越陈，只要稍微打开一条缝隙，便像洪水般喷涌而出，叫人沉醉在其中，头脑发昏，手脚却发凉。
明芜挑眉，一言未发，垂下了眼，不知在想什么。
沉默的气氛在二人之间蔓延，或许过了一盏茶，也或许是一刻钟。
郁辞攥着木笼的手一紧，兔子被这力道震得一动不动，在角落装睡，他的心也渐渐沉下去。
明芜笑了声，点了点那只兔子，开口道：“哎，我早就该想到，你在冷宫里隐忍那么多年，竟然还能养成一副温吞性子，这显然不可能。”
郁辞嘴唇嗫嚅，被她打断：“若你真实面孔是这样，我没什么想说的，反而觉得这对我们的交易更加有利了。”
明芜不错眼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郁辞，人人都觉得我是一个柔弱不堪的公主，可你和我相处这么久，应该也能看出来，我不是什么好人，相反，我特别心狠手辣，说是蛇蝎心肠也不为过。”
“楚国的国师预言我会克父弑兄，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我十五岁回楚国，那三年，我那个好父皇本来还在苟延残喘，能多活几年，是我日日在他床头恐吓，看着他咽气的。”
郁辞眉头紧皱，下意识要阻拦她，这些话说起来轻松，可明芜什么性子他还是知道的，楚国国师的那预言，就是一道刺，一个禁忌。
他小心哄了那么多年，竟没想到有朝一日少女会自揭伤疤。
还是在一个相处了几个月的陌生人面前。
郁辞一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了，有些懊恼，悔意涌上心头，伴随着心疼细细密密的传遍全身。
明芜不在意的笑了声：“这没什么，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们是同一种人。”
“我也藏着一副面孔，你也藏着一副面孔，正好今日坦白，你我二人日后相处起来也能松快些。”
郁辞有口难言，他藏的可不止一副面孔。
明芜心狠手辣也好，蛇蝎心肠也好，在他看来，不过是保护自己的手段，他巴不得她更狠辣些，这样在哪都受不了欺负。
可或许伤明芜最深的是他。
郁辞垂眼站在门口，和那只兔子一样一动不动，很是落寞。
明芜转身让出路来，拉了他袖口一下，歪头说：“行了，我不要你的兔子了。”她晃了晃手指，轻松道，“本宫需要一个人上药，殿下帮个忙？”
这声本宫与殿下，在他们成婚后许久不见了，虽是戏称，可仔细想来，齐国一行，只有那时，他们是最轻松的，称不上是朋友，可也比现在好。
郁辞应下：“好，我帮公主。”
郁辞上药很耐心，细致的不像话，手指沾了些药膏，小心的在伤口上擦拭，还要时不时抬眼问一句“疼不疼”。
明芜本来不疼，却也忍不住缩回手了，但郁辞总是能预知她的想法一般，攥紧了手腕，不松开了。
明芜一时生出了些悔意来，要知道，就连师兄也只有在她小时候生病才这般，郁辞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么肉麻。
终于上好了药，明芜飞快地抽出手，掩饰般清咳道：“我有些渴了。”
郁辞弯唇，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好，我给你倒茶。”
明芜急忙阻止他，她只是随口一说，郁辞不必做到这个地步吧？可郁辞就是做了，还将茶过了几遍，连茶叶浮沫都不见后才递过来。
明芜只好耐心喝下，郁辞还在一旁体贴的询问烫不烫，叫她好生难耐，想找个机会开溜。
好在这尴尬局面没有持续太久，齐皇狩猎而归，本想开宴庆祝，却一连听闻皇后晕厥，睿王断指，康王妃受伤三件事，眉心一皱，低低叹了口气，竟也有些头晕了。
郁辞前去关切，一时半刻回不来。明芜正好去山野摸索路径，机会难得，她决定用养伤之由在院中修养，剩下的日子正好去寻找锁匠。
齐国狩猎一共半月有余，这期间足够她找到锁匠了。
明芜用轻功一路潜进林野，如过无人之境，巡逻的侍卫愣是一个也没察觉，她坐在树枝上，眺望山坡，心里有了对策。
太阳西下，出来的时间差不多了，正当她决定回去之时，两波脚步声从前方和侧后方分别传来。
明芜手指一顿，往树枝高处躲了躲，看清来人后眉梢微挑。
素衣纤尘，未施粉黛，低着头在那，一个唯诺宫女的装扮，可她却一眼看出，那分明是伪装身份的李薇。
李薇站在不远处，对面站了一名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腰间佩剑，警觉的张望一番后才放下心来，不是侍卫就是江湖侠客。
明芜倾向于是前者，那人所穿衣料虽粗糙，却也看得出是有规制的，应是宫中之人，结合李薇先前的所作所为，看来是书海斋背后的那人了。
她瞬间来了兴致，想看看李薇究竟想干什么，虽然她们之间的合作没有限制其他人参与，可她总得多留个心眼。
李薇也是如此。
今日那位传信告知，傍晚在林间见还特意告知，不要惊动他人，她费了一番周折才进来，对要商讨的事大概有个猜测。
果不其然，那侍卫掏出一封信，告知：“主子说了，她必然会离开猎场，叫你务必一同离开，届时事变自有人带你平安脱离。”
李薇接过信，想要拆开查看，被那人阻止：“此处不宜久留，回去在看。”
李薇一听，果然妥帖的放到袖中，也不吭声，看的明芜嗤笑一声。
平日里的倔强这时倒是全然收起来了。
都是合作，李薇还挺会区别待人。
这一声毫不掩饰，几乎是明目张胆，那侍卫立刻察觉，抽出长剑，转头呵道：“谁！”
明芜不做声，安然的呆在树梢上晃着腿，这树在他们几米开外，她呆的位置又隐蔽，自是不会被发现。
不过吗，好玩的事可不止这一桩。
她扔了颗飞镖，和那侍卫的喊叫一同惊动了侧后方正在你侬我侬的那对爱侣。
玄衣劲装，墨发高束，分明是王爷的骑装，和郁辞身上的所差无几，那人急忙将粉衣女子护在怀中，抬起一双狐狸似的眼，担忧的左顾右看。
他眼下一点朱砂，嘴唇紧抿，一副风流多情的长相，护着人的动作却还是小孩模样，稚气未脱。
明芜几乎是立刻认出，这应该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四皇子郁嘉了。
那他怀里护着的人应是尚书府的庶女三小姐了。
这二人也是大胆，齐皇抱恙，连郁辞这个不受宠的皇子都知道去看望一二，郁嘉却转头和心上人来私会了。
也不知该说他对尚书府三小姐矢志不渝，还是蠢。
明芜勾唇，见那名侍卫马上跨过草丛，朝他们走去，看来书海斋背后那人要操心的事又多一件了。
毕竟，谁也不能证明郁嘉没听到，没看到这件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