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历12988年，距离第二银河系第三旋臂中轴线位置大约三百光年的第五百三十九号太阳系的人类帝国的第三百七十九号殖民星球博斯亚特星上，数以亿计的居民们正屏息凝神地观看着一场关乎星球命运的政治辩论直播投票。

辩论主题是：博斯亚特星球是否应该脱离银河联盟宣布独立。

正方认为，博斯亚特星文明是位于第一银河系北部的猎户支臂上、介于英仙臂和船底-人马臂之间的第一太阳系的地球文明的衍生子文明，应当继续留在银河联盟，和其他众多诞生自地球文明的殖民星子文明一起延续地球文明。

“人类依靠团结才走出地球遍布宇宙，我们不能舍弃这一光荣传统！同一个梦想同一个命运的信念使我们永远不会感到孤独！”

反方认为，地球文明虽然是博斯亚特文明的母亲，但孩子已经长大，没必要一辈子陪在妈妈身边，何况博斯亚特星和母星地球的距离超过数亿光年，即便使用最先进的亚空间飞行，一次往返也需要至少五十年的时间，银河联盟的政令传达到博斯亚特星已是百年后。

“人类不能永远赖在摇篮里！脱离联盟走独立发展道路是虽然脱胎自地球文明但早已发展出自我特色的博斯亚特星文明最好也是最正确的出路！”

……

当然，和历史上绝大部分的重大历史事件一样，此刻并非所有生活在博斯亚特星球的人都全神贯注地观看政治辩论直播，思考自己的投票立场。

至少，博斯亚特星球中央政府大厦附近的亚蒂兰广场左侧，以古典地球的巴洛克风格为设计灵感的名为“机械教皇”的咖啡厅内，此刻有一男一女正一边品尝本地特色曼罗克拉草制成的粉红蛋糕，一边欣赏窗外的异星风景。

“原以为尹无归生活的四十二世纪的世界已经足够美好，想不到一万五千多年后的世界还存在如此瑰丽美好且完全超乎想象的异星风景。”

拥有宛如地球古典时代的名家油画描摹的东方女神的美丽面容的女人如此说道，精致的唇角微微翘起，勾出一抹淡雅高贵的微笑。

依照地球古典时代的年龄标准，她看起来也就二十岁上下，青春，美丽，高贵，黑发茂密得闪闪发光，眼眸深处却闪烁着与外表年龄完全不符的成熟内敛以及不怒而威。

坐在她面前的男子拥有与女子相似的五官，暗示他与女子存在遗传基因层面的联系。

但相较于女人通体散发的不符合外表年龄的成熟内敛，男人——或者说少年——则显得有些过分天真烂漫：垂到腰际的银白长发用皮筋随意扎成马尾，金色的眼中闪烁着不谙世事的无邪，连体型也是介于少年与青年的纤细修长柔韧。

他伸出表面覆盖着会在阳光下反射出类似宝石的璀璨光芒的皮肤的白皙修长的手，捏着合金勺缓慢搅拌咖啡，用近乎残忍的纯真语调回答道：“所以我喜欢人类，喜欢看他们以短暂的生命焕发出无穷的生机，每当大灾难降临眼看就要文明结束，却总有人能侥幸逃生，延续种族并重建文明。”

“我也喜欢人类，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不过……”

女人莞尔一笑：“按照人类的标准，现在的我确实已经不能算作纯人类，不是吗？”

“这点确实如此。”

凤龙坦然点头，叉子戳弄着蛋糕，感慨道：“虽然人类的医疗科技经过一万五千多年的蓬勃发展已经把人类的平均寿命从公元历十八世纪初的五十多岁逐渐延长到接近三百岁，但他们终究无法突破时间的本质，无法让躯体横跨一万五千年的时间始终保持着二十岁的青春活力。”

“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

武曌抬头，看着屏幕中争执得声嘶力竭的正反两派代表：“为什么偏偏选中我？”

“因为我需要你以纯粹的人类的角度向我解释人类在历史过程中的种种令我费解的行为。”

凤龙微微一笑，眼神逐渐沧桑。

武曌知道，此刻坐在面前的祂已经是矗立在时空长河尽头的未来的祂。

“当我第一次来到地球时，地球的智慧文明都还处于极其原始的初级阶段。我看着他们离开森林走进草原，学会直立行走、使用打磨工具追逐猎物，一步步点燃文明的火焰，开启战争和科技，甚至一度掌握太空航行的技术，意气风发地昂首阔步，想要征服宇宙。但是没过多久，他们的文明就因为他们的愚蠢而崩溃了。”

“之后仅仅过了大约一千年，这个本该随着文明崩溃而走向毁灭的短命种族凭借其强盛的繁殖力和惊人的生命力逐渐走出毁灭的废墟，重建文明。遗憾的是，这个种族并没有吸取历史的反复教训，随着重建文明的逐渐昌盛，他们又一次走上了毁灭的道路。”

“被这个短命种族如野兽般蓬勃的生命力和同样如野兽般的残忍嗜血、激烈冲动吸引的我站在时间的尽头悲伤地注视他们，看着他们一次次重复着短暂而愚蠢的行为，内心逐渐被积累的回忆压垮，最终，自己也走向了涅槃——涅槃并非该行为的正确称呼，只是约定俗成的词语更能方便你的理解。”

“我明白……”

逐渐理解一切的武曌静静地看着凤龙。

“此后便是与你的相遇。”

凤龙眼中的沧桑逐渐褪去，化为少年的天真纯粹：“你让被反反复复重叠的短暂愚蠢的毁灭伤害的我感受到了历史的另一种可能，于是我选中了你，而你也没有辜负我的选择。”

“从地球公元历十八世纪初到现在的星际历一万两千九百年末，在我们的暗中干涉引导下，人类历史虽然依旧充满草台班子的荒唐笑话，却再没有发生足以导致文明体系全毁的愚蠢错误，地球人类也在一万五千年的磕磕绊绊的螺旋式发展中逐渐走出地球、走出太阳系、走出猎户座、走出银河系……成为遍布已知全宇宙的庞大文明体系。”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种干涉与引导对人类的命运而言不是一件好事，但至少已经取悦了我。而且——科技发展至今至多也只是把个体寿命延长到数百年的短寿种族真的能理解以万年为计数单位的文明周期教训吗？”

“或许你是对的。”

武曌抬头，看了眼窗外令人联想到甜美与温情的博斯亚特星独有的橙粉红色的天空：“博斯亚特星的这场公投会成功吗？”

“谁知道呢？”

凤龙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们一向只干涉可能导致人类文明全毁的决定，不干涉小团体的选择，无论他们的选择有多愚蠢，最终可能对局部地区造成怎样毁灭性的打击。”

“好吧。”

武曌拿起手边的星际旅行介绍册，看到一段广告语：

午夜之星，位于人类已知的世界尽头的魅力钻石，它拥有超越人类想象的璀璨迷人，同时也将让你体验前所未有的冷酷。

“等公投结果出来，我们就去这个星球度假。”

“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