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彬平日里不声不响,有些像周云飞,也是这几个月在周家开朗了些,偶尔还和小梅去玩,展现出孩子爱玩的一面。他也是头一回这么嘶吼地喊,一股脑地喊出来,眼泪也顺着流了下来。
周云飞见状拍拍小孩的肩膀,他将面前的锄头,捶了下地面发出闷响:
“你们带不走他。”
“你们想在草凹村撒野?想得太好了吧。我告诉你们,如果石彬阿父在天有灵,他们第一个就不放过你们,对孩子的死活都不问,占了人家的地,要不是我们和隔壁的石大爷,人都死了,还等你们在这里争?”
夏淼骂着骂着,忍不住想到李淑珍和周大是如何对待云飞哥的,他心中更是怒火中烧。
“你们纵使叫来村长评理又叫县老爷来,你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理!我们是正经行了拜师礼的,左邻右舍都知道,我教他医术,对他是大好事,你们现在把他带回去,是不是就想断他的前程?不仅算计人家死去阿父留下的田,还算计他以后的前途?就许他在你们家给你们当牛做马干一辈子活?”
连旁边听着的郭稻几个,都面露不忍,这小孩平日里看着还好,没想到身世这么惨,现在哭得这么厉害,这小孩的亲戚也太不是人了:
“真不是人……”
“就是,就知道欺负人家没父没母的。”
“你们说什么!”
那妇人像被说中了一般,脸臊得通红,她有心要吼石彬别在这号丧了,但这么几个汉子都站在对面,她有些怕了。
夏淼蹲下来,替石彬擦眼泪,又摸摸他的脑袋,他看向那几个人:
“拜师礼这十里八乡都是承认的,人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就直说了,石彬作了我的徒弟,就没有回你们石家的道理。别人家作学徒,要交银钱作学费,更不可能拿什么工钱回来,石彬也是一样,他在我家,一日三餐至少吃得饱。”
夏淼站起来,他握着石彬的手:
“你们要是想欺负他,断他的前程,我们都是不会答应的。去问问看,我夫君杀过熊瞎子,更不怕你们的,若是你们再来,以后石平村的药材我都不收了。”
“你……你说什么?!”那妇人尖叫了一声,她知道石平村也有不少人在弄药材,卖给这郎中,要是他不收了,她不是要被村里人戳脊梁骨了?
那两个汉子脸色阴沉,周云飞把锄头又捶了捶地,张栋子也笑着添油加醋:
“杀熊瞎子算什么?我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几个兄弟都不怕见血的。”
周云飞撇了一眼他们三个,淡淡的一眼神,在另外三个人看来也有了些威力:
“快滚。”
他们三个都是农家户,根本没胆和人怎样,更何况这还是在草凹村,家里最有胆量的就是二弟,要不然征兵的时候,他也不会去上战场了。
石彬大伯咬咬牙,他本来也是听说石彬腿没瘸,人也长大了,还在人家家里白干活才起的心思要叫他回去,不过……他看着小孩满脸眼泪的样子,忽然想起二弟离家的那一天,风特别大,小彬还很小,也哭得特别大声。
石彬的大伯娘和小叔虽然有些胆怯,但他们还想说话,却忽然都被石彬大伯扯了一下,他闷声道:
“走,别说了,既然他不愿,就算了。”
“大哥……”
石彬的大伯将两人推着往后走,他也看出来了,面前这个壮汉子绝不是怕事的人,他们走到门口。他回头看,石彬没有看他们一眼,正被那夫郎给擦着眼泪。
郭稻摸了摸胡子,便道:
“周小子、夏郎中,我们就继续去干活了。”
他们撑完了场子,自然是回去干活的。夏淼拧了张帕子,让小彬擦脸,张栋子和小梅都在旁边看着,虎子还警惕地站在院子门口,望着那些离开的背影。
“师父……我不会回去的……”
“好,你回哪去?你就待在这儿,跟师父学医,再过几年,你大了,自然就没人说了。”
夏淼安慰了好一会,石彬才红着眼睛,和小梅出去了,小梅说要带他去外面摘红泡儿。三个年轻人都在院子里叹了口气,又拿上农具往地里走。
走了好一会,张栋子忽然道:
“官府不会再征兵了吧?失地不都收回来了吗……我不想自己的娃儿,像石彬那样。”
周云飞点点头,他们之所以军饷能领到几十两,正是官家的恩典,说是仗打赢了,以后不会在打仗了。夏淼这才笑了笑,他朝着前头的张栋子打趣:
“栋子哥,这聘礼都还没下,就惦记着你的娃儿了?”
周云飞和张栋子都笑了起来,又听他继续说:
“咱们好好攒些银钱,若是真的征兵,也大有机会能用银钱抵的。”
说着说着就来到了田边,外阿婆正时不时地张望,看见他们来了,就停下来,远远地就问怎么样了。
夏淼也大声地答:
“没事!都没事,他们不敢撒野。”
夏淼觉得自从他遇到了云飞哥,每次和别人吵架,他连底气都更足了,他就没有吵不赢的时候。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外阿婆见他们脸色如常,也就真的放心下来了。张栋子也去自家田里了。
等他们干完活回家,小彬和小梅就在院子里踢毽子,小彬还给他们留了一包红泡儿,用叶子包着,每个人都分了一两个,连虎子都分到了个碎的,吃起来酸得很,把虎子酸得原地转圈圈,逗得全家人都笑了。
离二十七原本没有几天了,夏淼还想着秋哥儿不会来去捡酸枣了,哪知道栋子给他送了鱼,回来就带话问明日能不能去捡酸枣。
“他说他阿爸想吃点酸的,刚巧弄些酸枣不错,明日可以让他阿爸在家收草药。”
“行啊,明日云飞哥刚好也要进后山去看陷阱,我们一块去捡——”
张栋子点点头,他吃完饭就过去和杨秋说,让他准备好。好在张家还有张阿么和张大伯,两人已经为下聘准备了好几天,东西都备齐全了,没什么要急的:
“你们去便去,只是别往里头去,早些回来。”
得了阿爸的允许,小梅高兴得不行,她都好些时候没和淼哥他们一块进后山了,而且还是去捡酸枣!
“村里皮猴子都捡完了,那天我都看见张绍明爬到树上去摘,一个黄的也落不着,今天可算是能吃上了,我要捡一篓子!”
小梅举起自己空荡荡的背篓,张栋子摇摇脑袋:
“你别捡太多啊,到时候走不动了,还要我来背。”
小梅撇撇嘴,她上前去拉淼哥和秋哥的手,她知道下聘就代表着秋哥一定会嫁给自己大哥,以后就是家里人了,她更是多了一份亲近:
“反正我不要你帮,淼哥和秋哥都会帮我!”
几个人说笑着,石彬也去了,夏淼怕他这几天还想着那事,干脆让他也背个小筐来,只是要走走路,到时候用不上他背筐的。家里的菜和米都提前备好了,外阿婆只要炒中午的菜就行,他们也是早上就上山了。
山间的晨雾还没散,红色黄色棕色的树都隐在云雾间,显出别样的好看。
他们一走进山上的小路,立刻感觉落叶变得厚了许多,夏淼和杨秋他们都养成了习惯,四处看看,小梅也认得些药材,因此几人都走得慢,周云飞也有时间去看一遍自己布下的陷阱。
杨秋和张栋子走在前面,两个小孩在中间,虎子被他们喝止在山脚下没跟上来,夏淼和周云飞走在最后面。
秋天的林子里落叶多,又有雨露,实在是不好走,周云飞时不时地就伸手来把住淼哥儿,两人虽不说话,但自然有一番默默的情意。
他们走了快半个时辰,从牛角坳的背面往上爬,再翻过去,再往下走就有酸枣树了。张栋子都对这儿不太熟悉,干脆就让周云飞他们走前面,走着走着就听见他在后面鬼叫:
“有八月瓜啊!有八月瓜!好大一串!”
“大哥!在哪呢?”
周云飞见夏淼也好奇地去看,又带着他沿着树林间的小路往回爬,小梅和小彬就在树下看,张栋子已经爬上去了,这棵高大茂密的树随着他的爬动,不断地掉落树皮、树叶和其他碎屑。夏淼没看到他们说的瓜,连忙问:
“什么八月瓜?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
小梅和小彬都激动地指给他看,夏淼只感觉脖子被云飞哥的一只大手捏了捏,往上一抬,他果然看见了那一串带着黄的果子。
张栋子跟个猴一样,在树上蹿来蹿去,三两下就攀着树枝勾住那长了藤蔓的瓜藤,他一拉动,就听见沙拉沙拉的响。小彬的眼睛尖,很快看到另外一棵大树上也有八月瓜,周云飞放下柴刀爬了上去。
他们站在两棵大树中间,就听见左右不断响动着,有八月瓜和瓜藤不停地落下来,小梅高兴地要发疯,乱叫了起来,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八月瓜,前山上偶尔发现八月瓜也小,很多时候尝尝味就没了。
“好多八月瓜啊!淼哥,我们可以吃到入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