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将战线逐步推回,包围缩小,抵抗过数波异化生物浪潮,终于在两年后,结束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这两年中,沙漠绿洲亦彻底联合,成为这片土地的唯一政体,人类联邦。
自此,流沙内部空间折叠完成,诡异的能量场基本消失,成为联邦境外的一处独特遗址。
遗址仍残留异化生物,不过已不成威胁。甚至这些年起,黑市竟然开始以异化生物为噱头,暗中流入其皮毛甲壳晶核等违禁品,哄上高价,借此敛财。
联邦近日正在处理相关事宜。
程观坐上车,曾经贫瘠干涸的沙漠之地已大多被绿色覆盖。
——联邦研究院战争结束后一年便开始利用曾经封存的流沙研究资料,着手解决沙漠化,成效显著。
车辆跨越边境丛林,穿梭关口,车窗倒映出沿路建筑的光影。
他回到了曾经独一无二的绿洲区域——如今的中心城。
*
“这是上个月财政报告……”
曼欣——现在联邦的总秘书官,听着耳边人的汇报,揉了揉额角,摆摆手:“去吧。”
今天又是她要忙得头晕眼花的日子。
自从七年起,每几个月,都要有这么几天。
甚至这几年,这样的日子愈发多了。
alpha虽然生来具有较常人更强悍的身体和晶核,但他们也付出较常人更多的代价,痛苦不曾宽容他们。
更何况……那位还是没有伴侣安抚的S级alpha。
她见过那一沓比联邦年终财政报告还要厚的病历本,其中精神类的处方更是大头,各类副作用颇重,看得人头皮发麻。
有时候,她都觉得,这样还要坚持的人很可怕。
因为,活着似乎对他已经在自我折磨。而他……还在偏执地孤守一处,一处已成坟墓、只余鬼影的地方。
不是在等待。等待还有期望,可期望已经死了。
他只是在守着而已。
七年前的那一天,前线灾难汹涌,灭顶的恐惧笼罩这片土地上空,改变的希望诞生,所有人得以前行,来到新生未来,只有一个人——被残忍又悲悯地留在了原地。
曼欣叹息一声。
此刻,她只庆幸自己是个beta。
少了信息素的生理折磨,总归好些。
她捏捏鼻梁,随手接了通讯,以为是财政部的回执:“喂,秘书处,说。”
“……”
却不曾想,这通电话带来的却是一个惊天炸弹。
曼欣动作顿住,怀疑自己幻听了:“……什么?”
谁要找执政官?
曼欣看了眼桌子上电子时钟——时间正确,不是381年。她在办公桌前沉默良久。
难道她也忙疯了,在做梦?
*
白楼住所。
空荡的客厅中,一只手环孤零零地躺在玻璃桌面上,伴随着嗡嗡震动,响了几遍。
楼上,空了的抑制剂针管当啷一声,被丢进了垃圾桶。
alpha身形高大,深色家居服勾勒出其宽阔脊背。
曾经凌厉逼人的面孔褪去青涩,在时间打磨下,愈发深邃,所有情绪积淀漆黑眼中,边角风化,渐渐内敛,沉默更甚。
消毒棉潦草擦过臂上的针孔,带过一道浅淡血迹,也被丢进了垃圾桶。
肖黎今天感觉还好。
满室的信息素被压在一个岌岌可危的界限前,反而没了平日的躁动,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柜中那些压制精神活动的药瓶,顿了顿,没有动。
今天,他想见他。
肖黎下楼,来到流理台前,将准备好的材料倒进榨汁机,启动。他拿出杯子,杯底轻磕到理石桌面,发出轻响。
片刻后,淡绿色的液体被倾倒杯子里。
这时,肖黎耳边忽地传来一道声音:
“这是给我准备的吗?”
一只白皙的手从旁边伸出,骨节处挂着他熟悉的细小伤茧,作势要拿台上的杯子。
肖黎侧头,看到了那张刻在心上的面庞。
两千多个日夜中,这张面孔从未随时间模糊,每处细节都永远驻足在了那一天。
“嗯。”肖黎应他,“为你准备的。”
“这么好啊,小狐狸。”程观弯起唇,拿起杯子,晃了晃。
新鲜榨出的绿汁散发出辛甜的气息,清新十足。
肖黎看着他:“今天可以多留一会儿吗?”
“嗯,”程观掀起眼睫,眼珠映着他的影子,“只要你想就可以。”
肖黎抬手,指节轻蹭他颊侧,不曾用力,喃声道:
“我想抱抱你。”
目光中的程观歪了下头,没有言语。
叮咚。
门铃忽然响起。
桌面上的绿汁恢复原状,杯子在原地,未曾被人动过。
肖黎停在空中的手一顿,慢慢垂下。
叮咚。
不久,玄关处传来滴滴两声轻响。
验证成功。
门外,误触指纹权限锁的程观一愣。
他自来到中心城后就马不停蹄地来到了这里,洛平都没拦住他,简单处理过肩上伤口后,打了一圈电话找人,才从曼欣那里拿到了地址。
七年,他可以放心身边所有人的情况,唯独担心肖黎。
他清楚,他和肖黎付出的感情未曾对等。是他亏欠他的。
程观没有犹豫,推开了门,室内,属于alpha的罗勒叶气息扑面而来,他措不及防被呛了下,颈后腺体受到挑衅,跳了跳。
抬眼看去,先是一惊。
人不知何时就站在玄关,盯着响铃的门,未曾动作。
见到门开,他的视线便落到直直落到来人身上,眸色微动。
程观看着变化不小的人,心跳微微鼓噪,神经末梢发麻,感觉有些不对劲:“……肖黎?”
肖黎嗯了声,声音平静:“怎么到这边来了?”
“……”
程观没听懂,眼里冒出困惑:“什么?”
肖黎面上并没有丝毫对他大变活人的惊讶,只是道:“我想抱抱你。”
程观顿了顿,生出不祥的预感。
他从曼欣那里听了一些肖黎的近况,见过了那沓厚厚的病历本。
来得太急,他并没有来得及看完,只在车上翻过了几页。
但那几页的寥寥数行就足以触目惊心。
想起那白纸黑字,程观胸膛闷滞,心尖微缩。
肖黎……该不会把他当成幻觉了吧?
alpha还在易感期,加上堪称危险的精神状态,他不敢擅自戳破,咽下了其他话语,顺应道:“……好。”
程观上前,在那双凤眸的注视下,张臂缓缓抱住了人。
抱住的那一刻,他感到肖黎的身体似乎僵了僵,肌肉紧绷起来。
“……”
肖黎忽地抬臂,手心很轻地擦过他的头发,滑到后颈,摸到他的背,顺着节节脊骨而下。像是在小心确认什么。
不对。
他的手在腰间停留片刻后,又转向怀中人的肩膀。
他垂首,脸侧擦过程观的耳廓,感到的是实质的柔软温热。而鼻间……是夹杂着血腥气的玫瑰信息素。
信息素的气息其实很淡,被阻隔剂掩埋了大半,罩上了厚厚的迷雾。
S级alpha的嗅觉再敏锐不过。更何况,这是曾被他含在口中、细细咬过的气息,烂熟了在他的心里。
这些,自然不曾在这七年间出现。
他眼中闪过须臾茫然,渐渐地,眸色暗得惊人。
程观身上一紧,一双铁箍似的手臂环住了他。
“程观。”
这两个字像是从喉咙最深处滚出来,浑浊暗哑。
程观耳尖微动,感到对面人胸腔的震动,察觉出语气隐含的情绪,试探地应道:“嗯,是我。”
话音刚落,满室的信息素骤然躁动,alpha高挺的鼻梁压上了他的肩颈,唇瓣蹭到锁骨,腰间桎梏愈紧,蓦地,滚烫的水液滑进了他的颈窝,无声无息。
是泪水。
程观被烫得一哑。
根植心上的大树,树根卷起,缩紧,深入到最内心,掠夺他的呼吸。
他徒劳地张了张唇,轻声道:
“……对不起,小狐狸。”
他让他在原地等得太久太长了。
肖黎的手神经质地颤着,上下摸着他的脊背,胳膊,手指。
温的,热的,每一处都散着他两千多个日夜里思之若狂的气息。
他闭了闭眼,情绪起伏不定,一呼一吸贪恋地浸在其中,许久,才问道:
“肩膀受伤了?”
程观没想到他先问这个:“不严重,已经包扎过了。”
腰间桎梏太紧,他微微仰着身,站得腰眼有些发酸。
又过了会儿,肖黎稍抬起头,干燥的唇贴了贴他的耳垂,声音更稳了些: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程观侧头,有些事他也不清楚,“我醒来就是今天了,在边境军车上……这里变化很大。”
时间在所有人身上留下了痕迹。
只有程观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神情容貌都停留在七年前,仿若他的死亡不过昨日。
但肖黎不曾怀疑,离奇的死而复生也没有让他觉得荒谬。
人还在就好。
……哪怕他亲眼见过眼前人的尸体,两次。
程观被肖黎带进了屋里。
满室的alpha信息素早已蜂拥而至,哪怕隔着阻隔剂,也将人上下裹了个彻底,罗勒叶的气息缓缓浸透,要去勾里面的玫瑰,纠缠不休。
肖黎摩挲着他的脸侧,温声道:
“让我看看你。”
程观眼眸微动,面对那双还有些泛红的凤眸,视线游移一瞬:
“你打过抑制剂了吗?”
“嗯。”
“……”程观诡异地沉默片刻,“药呢?”
“没吃。”肖黎很坦诚。
“……”
程观有点想伸手去勾柜子里的止咬器了。
之前肖黎不是没标记过他——只是紧急情况下咬了下指尖,单那一次就够程观受得了,事后还道理不分地踹了人一脚。
alpha的信息素终究在生理上是互斥的。它的相互标记不是融合,而是单方面压制。
后来肖黎没有再咬过,最多在他身上沾些信息素。
但眼下,程观预兆危险的直觉神经一跳一跳,让他有些拿不准,眼前精神状态可观的易感期alpha会不会上头,直接咬穿他的腺体。
肖黎抬手,揽着坐立难安的程观,压住了他的腿,让人踏实地坐在怀里,仰首轻啄了下他泛红的唇,一句话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不想问问我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吗?”
程观抬眼,看他。
他确实想知道。
一路上洛平简单和他讲过,但时间太短,只是提了提灾难后的建设,张城主不是城主了,成了理事会主席,原先的沙漠城邦已经覆盖绿色植被,不复其名,但仍叫沙漠城,杜水苏成了城主。
程观抿唇:“那你跟我说说。”
肖黎应下,手落到他的后颈,有下没下地抚着,也的确和他讲了不少。
不过在后来大约一周里,肖黎的口述彻底成了他唯一了解外界的途径。
肖黎倒没有缠他这么久,只折腾了三天三夜。
但未来几天里,程观身上信息素浓得不能见人,浑身上下,连脚趾都被浸透了。
更何况,易感期的S级alpha信息素对外人的攻击性极强,阻隔剂盖不住,如果带着这一身信息素乱逛,可是有危害公共秩序的倾向。
程观没有迈出门一步。
每当程观想要为此拉开距离,冷冷人,一抬头,对上那双眼,又会想起滑到颈窝的眼泪。
程观:“……”
他瞬间哑火,放弃挣扎,手搭上眼前人的肩,闭眼。
算了。
肖黎还是有分寸的,只偶尔围着后颈那块皮肉舐吻轻咬,克制标记的本能,始终没有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