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祭雨兵败后折损两员大将,未收到朝廷召回的命令,他们只能继续抗争。
直到西溟大军兵临东溟都城瀛洲城下。
那日雨迷山岫,云锁青虚,天空云气翻腾如大海倒悬,远处波涛汹涌,惊涛骇浪;脚下海水黑暗,摇摇晃晃。
金丝绣成的“秦”字战旗风鼓猎猎,秦漾光昂首策马阵前,鬼蛟浪月戟的锋芒直指东溟王:“我为你和你的王位而来!”这个仅有十九岁的年轻人血腥狷狂的双眼令东溟所有将士胆寒和愤怒。
而一旁战车上的西溟大皇子——秦寒晖,背手而立,双目微敛。
东溟王忍无可忍,下令放箭,战争正式打响。
战鼓沉闷厚重的声浪一排排冲击着战场,西溟战士们热血沸腾迎着箭雨举着兵器冲向城池。他们架桥渡过护城河,无数战士被空中密集的流箭击中落水,但战士们永不退缩,前仆后继。
东溟战士们奋力投掷石块与箭矢,渡过护城河的西溟战士的尸体在瀛洲城墙下堆积如山。
一时间僵持难下,东溟眼见尸体越积越高,而西溟战士仍源源不断向前冲来,甚至攀爬着尸山轻易登上城楼。东溟王一声令下,城门大开,东溟战士们呐喊着冲出来与西溟决一死战。
西溟东溟厮杀在一起,激起海面上的水汽浪花纷纷似蝶翅飞,漫漫如柳絮狂,粉满封疆。
远处两艘双桅横帆战船驶来,它们由夏祭雨指挥,炮火轰鸣,加入战场。
秦寒晖则指挥秦漾光率一支军队去摧毁两艘战船。
他们抛掷飞爪,飞爪牢牢勾住甲板栏杆,士兵们迅速缘绳而上登上甲板,在甲板上拼杀。
秦漾光抽出剑与西溟士兵近身搏杀,他一路过关斩将找到指挥室;夏祭雨早有准备,隐蔽在门后。
秦漾光破门而入,却没发现夏祭雨,他原本以为自己来的突然,夏祭雨来不及躲避,但当他反应过来,夏祭雨已经从他背后突袭出来,幸亏秦漾光反应迅速,身形一侧,躲开要害,夏祭雨只刺中他肩膀,这一个失误让秦漾光有机可乘,他顺势也划破了夏祭雨的胸膛,鲜血浸透衣襟。
但夏祭雨仍然没有放弃,他像是没有痛觉一样,捡起利剑又一次展开进攻。
他一剑劈下,秦漾光立即闪开,一剑砍得黄檀木办公桌纸张飞起,木屑纷撒。
秦漾光拖着受伤的肩膀努力格挡防御,不久后夏祭雨失血过多,体力不支,秦漾光见他身前空防,抬脚踹在他的肚子上,“哐当”一声,剑柄砸在了甲板上。夏祭雨被踹出去很远,他呕出一滩血,艰难地支起身体,单膝跪地,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秦漾光气喘吁吁,捡起剑,走过去架在夏祭雨的肩膀上。
夏祭雨目光决然地看着秦漾光。
秦漾光也盯着他看了良久,突然嘴角扯起一抹殷红的笑容:“将军,知道我为什么放了云将军吗?”
“何必谈这些废话,欲诛,速矣!”夏祭雨沙哑着嗓子说。
“她的眼神和现在您的一样,因此我只废了她的肩膀,以绝后患。至于琼将军……您自己心里清楚。”
“……”
秦漾光收回了剑,摸了摸肩膀上的血,还在不停地流,他道:“如果我不杀您,您会活下去吗?”他意有所指,夏祭雨当然听的明白。
秦漾光按住流血的伤口,抛剑离去。
留夏祭雨一个人在指挥室的地板上,渐渐昏迷过去。
后来,西溟军在西溟王和秦寒晖的指挥下,攻破瀛洲城,擒获东溟王……
秦漾光的伤口痊愈后,秦寒晖陪他出去散步。他与秦寒晖骑马经过东溟神树下,神树深根古干盘根错节,巨大的树冠花满万枝,香气袅袅,微风轻拂下,落红阵阵,两人无言仰望着神树,马蹄踏开浮在湛蓝水面上的花瓣。
秦漾光忽然转头对秦寒晖道:“我们要建立一个让其他人都黯然失色的帝国。”
随后三年,秦漾光和秦寒晖再次出征,平息了东溟残余部族的割据叛乱,从此东溟和西溟统一,建立起那个伟大的海上帝国——泽雅帝国。
夏言礼自长姐夏云回国后一直侍奉身边照料,夏云的右臂被截肢,但好在没有其他严重的内伤。除了被截肢的胳膊,她的身体很快就恢复了。
夏言礼听夏云讲战场上发生了什么,听她看到的海上风光。
“那位年轻将军非常厉害,混乱之中来到我身边我竟没有发觉,他一戟劈下,几乎是本能反应,我用紫缨枪格挡,但还是没能挡住,甚至……紫缨枪被劈成两段。他力气很大,我瞬间被掀翻下马,那时候我真的以为要被他杀死了……”
夏言礼不禁为远征的兄长和父亲担忧,可是过了几天他根本没必要担忧了,巨大的绝望笼罩了整个夏府。
他们收到夏祭雨来信,信上说夏之琼已经被秦漾光杀死了。
渐渐地,夏祭雨发信的日期一次比一次隔得久,最后甚至杳无音信。
最后一次收到消息,就是东溟战败,国王被俘。而夏祭雨仍然没有回来。
朝野上下就像是忘了这个士族一样,就好像没有一个国民还在海外回不来一样,北朔风平浪静,是春天,夏言礼依旧能听到屋后穿巷的叫卖声,天气转暖,繁花烂漫,去年在门口嬉戏的孩子已经长高了许多,他常去买蛋糕的店铺门面也装修起来,店员笑盈盈递给他蛋糕……就好像无事发生一样,夏言礼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情绪,局外人的情绪那么明显,平静。他接过蛋糕,愣愣地走回去,又看着自己一片死寂的家。
他几乎不能分清别人的情绪和自己的情绪的区别,因此从外界受到了莫大的伤害。
他的脚没有踏入夏府,转身跑回蛋糕店,他问那个店员:“你知道我是谁吗?”
店员有些错愕:“你是夏家……”
“你知道我父亲的事吗?”
店员装作很忙的样子:“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夏言礼气噎喉堵,他忍不住的泪水涌出眼眶,他不再继续追问,他知道自己在麻烦别人,可是他不想对他来说重若千钧的事情到外面只是“风多响易沉”。根本没人在乎。
他感到痛苦,但自己很难说清是什么原因,难道所有人都来关心他,在乎他,才能减轻他的痛苦吗?可人与人又怎能达到完全理解?他们的关心和在意轻浮到让他的心伤得更深。
他该如何是好?夏家大小事宜几乎都是母亲在操持,他从来没有过话语权,他感到无能为力,但痛苦迫切地要他做出行动,解决问题。可他太过于无能为力了,他什么都做不了。
“母亲,您还好吗?”一天深夜夏言礼走进母亲的房间。已过子时,母亲的房间却依然亮着灯。
他看到母亲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椅子上望着桌子上的油灯,母亲的文化水平不高,她的内心,夏言礼从未探究过,他只知道母亲要他好好学习,刻苦努力,他不知道母亲坐在那里多久了,母亲的内心也从未向他们展示过,回想曾经,他们每天只交流基本的三言两语。他几乎是本能的回避看到母亲的内心世界,因此也就从未看到过。
母亲回过神来,烦躁地赶走夏言礼:“问什么问!”
每次都是这样,他们的关系里充满着粗暴,他们从来不触碰到世俗的温情。最沉默的嘴巴,最回避的语言,就好像不说就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可是变化从夏言礼这里开始,他的逃避保持了他思想的纯洁,他从一个最为畸形的谬误中成长起来,但他逃避去窥探那肮脏的幕后一角。
他恨透了这个沉默的世界,可是他那个时候知道恨是什么呢?他接受着一切,所有发生在他身上的他都接收,没有自己的观点,没有自己的看法,他的理性让他保持中立不要评判,因为他隐隐约约知道从一开始他所接触到的都是谬误,通过谬误做出判断得到的不只是谬误,还有错误的人生和错误的人。
尤其是那本红漆牛皮封面的厚重的书,上面写满了异想天开,自以为是,他看过那本上千页的红书几十遍,里面的一句话他都没记住。
他读那些他们让他读的书,独立自主的思想是最大的罪恶,接触哲人的思想是最大的罪人。他还记得曾经母亲愤怒地撕毁:“还敢看书!也不看看你在学堂学的什么!”
没有什么对他来说是确定的,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推翻,就好像所有的承诺都可以被毁约一样。
他揭开肮脏的过去让你们认识,他从未接触过自由的思想,因为他太遵守纪律,他太乖巧!太可笑!可是变化从他这里开始,艰程从他这里起途。变得更好?变得更糟?回首望去,可怕的是也许从未变过!无论前面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都要去面对了!
几个月后他的父亲居然回来了,先是发来了一封信,信上让他们不要挂念,他很快就回来。从那天开始家人们就开始挂念,希望他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