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他依旧是沉默无言,可心事重重,他频繁上朝,每天都到朝廷里去。
传言他怒不可遏地从皇城西龙门一路直到陛下的乾清宫,小皇帝还在批奏折,听闻大将军直奔他而来,现在正在门口跪着要求觐见。他居然吓得不敢出去。
到晚上城中百姓才看见一个心灰意冷之人从西龙门慢慢走出来。
直到有一天,詹玉笼突然带兵包围了夏府,他坐在华盖里,一个谋权篡位,烧杀抢掠的强盗会有怎样的表情?一个鸠占鹊巢的下等人会有什么神态?
他不高,中等身材,看起来和蔼可亲,他有一个肥硕的鼻子和小眼睛,甚至憨态可掬。
詹玉笼从华盖里走出来,拿着假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夏祭雨,夏云,夏之琼等,身为将军及副将,受命出征东溟,竟不思忠君报国,指挥无方,使我万岁通天损兵折将,一败涂地,丧师辱国,令朕蒙羞。军法如山,国之重典,其渎职之罪,天理难容,着将夏祭雨满门抄斩,以儆效尤。钦此。’”
夏祭雨脸上出现矛盾的表情,他是要起兵反抗还是眼睁睁看着詹玉笼杀死自己的家人?
他望着夏府外站满前街的詹家军,他们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从詹玉笼掌权以来,多少底线尚存的名门世家被詹玉笼的詹家军灭门的,夏府难道最终逃不过灭门的命运吗?可是前车之鉴是因为他们没有军队,没有反抗的能力,夏祭雨与詹玉笼同为将军,他怎能坐看詹玉笼践踏王权,辱及家人而置之不理。
“詹玉笼,你架空皇权才是不思忠君报国,有何颜面说我夏府?”
詹玉笼脸上带着笑容:“夏将军,圣旨这么写的,我也没办法呀。”
他走到夏祭雨面前说:“不如夏将军快和家人跟我们走吧,你看车还在那里等着呢。”那是囚车。
“我不走又如何?”
詹玉笼摇了摇头说:“何必呢,我不愿意见到太血腥的场面。”
夏云和其他家人也都在夏祭雨身后站着,他们一听夏祭雨此言,尤其是夏云,全身戒备起来,准备战斗。
他们家族从开国就世世代代为国征战沙场,家族里无数兄弟姐妹抛头颅洒热血,立下赫赫战功。他们身体里流的是战士的血液,无论何时都不会低头。曾经他们卫国,现在他们也要保家。
詹玉笼转身下令进攻,夏云抽出佩剑,她已经给右臂安上了假肢,起码保持平衡,她从来不放弃,一直在训练左手用剑;夏言礼尽管武艺平庸,他也拿起武器,站了出来。
詹家军攻入夏府,尽管夏家人在反抗,还是有很多奴仆被杀死,他们破坏了夏府的一切:打碎了青花瓷瓶,那是夏家祖先立下战功后的其中一件赏赐;踢破了镂花窗梨木门,那是由夏家祖先征服巍峨山峰上两棵梨树所制;火烧了祠堂,那里安眠着夏家祖先们的英灵……
在詹玉笼掌权的北朔他们怎会有胜利的可能?他们很快招架不住,处于劣势。
“父亲!”传来夏云的尖叫声,詹家军一剑刺入夏祭雨的胸膛。
夏祭雨怒目圆睁,浑身紧绷,眼神却渐渐变得暗淡,他最后似乎听见了在东溟有人跟他说过的话:“如果我不杀你,你会活下去吗?”……
夏云眼睁睁看见父亲倒下,她拿起剑怒吼着和杀父仇人拼命,刀剑铿锵,越来越多的詹家军围过来和她拼杀,她只有一只胳膊,已经酸痛无比,身上脸上全是血,她怒吼着,困兽犹斗……
母亲见势不好,把夏言礼拉到夏府暗道去让他快跑,去找前天来过的贾先生,那就是东方丞相的人,他在朝廷工作,与东方丞相是至交,知道夏祭雨是东方丞相的师弟,于是提前得知消息前来警告过夏祭雨,但夏家誓死不逃,要与夏府共存亡。
夏言礼也不走,他向母亲道:“如果所有夏家人都死去,那留我一人做世上的异类干什么?”
母亲哭着抱了抱他:“活下去。”让一边的仆从把他打晕带走。她拿起剑转身回去再次加入战斗。
后来,夏家的大火烧了两天两夜,一具尸体躺在庭院的青石地板上,胸间插着一把剑;另一具身上插满剑的尸体跪在他的旁边;还有一具尸体被火烧成了焦块……没有人想过那个问题:为什么没有人施以援手……夏家灭门,从此也不会再有人站出来了。
战争的时代还没有过去,战争是永恒的,因果前缘会一直延续下去,战斗的意志永不枯竭,无论面前等待着的到底是不是绝对的失败,就算远见卓识,未来已来,我们也都要去面对了。
那遥远的海外,雅泽之地,没有变异的海洋依旧野蛮,荒凉……
海上帝国的战号阵阵。
一切秩序的,稳定的,都要去破坏。
运动才是真理,做好战斗一生的准备。
野蛮的海洋掀起波涛,全部推翻!
新的王国,新的国土在招手,一切都是死去,复活,死去,复活……
到南方去,到热带去,到温暖的地方去,在烈日炙烤下变得黝黑,坚硬,暴躁。
遥远的海上那个民族,受海洋女神的祝福,得到海洋神树的庇佑,拥有踏平波涛骇浪的魔力,在天赐洪福中扬起征帆,点燃战火……
西溟的战号声响彻世界,那个边陲海洋小国一路所向披靡,征服,只有征服。
四年后,隆冬。
“所以说,在校场。”夏言礼说。
“晚上七点。”秦漾光说。
“届时你把狱警从西出口引开就好了,他们必须都从东出口进来。”
夏言礼说,“又或者是……”
“又或者是直接起而进攻。”秦漾光说。
“不,不妥,这次只是燎原的星星火苗,是导火索,仍需等待其发展成燎原之势,再一举突破。过早的失败会打击他们的信心。”
大雪纷纷扬扬,大校场的灯光昏暗,西边中央的高台上,一个瘦弱单薄的身躯,铿锵有力高声宣讲着……台下乌泱泱人头攒动,几乎站满半个大校场,苦役犯们,他们全部屏息凝神,仔细倾听着台上宣讲者的话语:“……他们喜欢那些病弱的,苍白的!因为他们本就如此,旃陀罗的诽谤!他们想让我们变得如他们一般软弱,衰退!这让他们安心吗?软弱的人们?收起他们的嫉妒,这让我恶心!一切有生命力的人都应该站起来,何必惧怕他们,他们说的不是真理!……猩红的羽毛,鲜血的轻盈,满溢的生命力!生命的标志,生命党的标志,没错,罪犯们!我们要成立一个政党——生命党!”
“喂!你们在做什么!”一道手电筒的强光照过来,人群一阵骚动,果然不出夏言礼所料,狱警们全部从东门口跑过来。
忽然,西门响起一个人的声音:“大家从这儿走!”
是秦漾光,夏言礼在台上看到了他的身影,他带苦役犯们走前向夏言礼做了一个戏剧落幕时演员的夸张的鞠躬。以示致敬。
夏言礼仰望着天空纷纷扬扬的大雪,笑了。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要宣布成立一个政党?”秦漾光笑着说。
“临时起意。”
“当我听到‘生命党’三个字的时候,比我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更令人激动。”秦漾光在夏言礼耳边轻声说道。
夏言礼失去了所有亲人,贾先生把他藏在车厢里,和一些箱子和蔬菜待在一起;他经过了长长的旅途,在黑暗中颠簸,安静的除了车轮轧过地面的轰隆声再无其他。他不知道时间,只觉得漫长,孤独。
他们把他带进少年所,贾先生说:“我知道这里不是一个好去处,但只有这里最不引人注意,只能委屈你在这里待几年,等你成年后,风声过去了我们救你出来。”
少年所是一所集中式军事化管理的教育场所,教育犯了错误的青少年,纠正思想,学会服从。
它的旁边就是监狱,至于夏言礼是怎么从少年所跑监狱里去的……
“又来了一批新人。”一个四人小团体,为首的是一个高个子少年,其他分别代号矮子,胖子,瘦子,他们站在一旁看着新进来的叛逆少年。
夏言礼对这一切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都感到恐惧和畏缩。夏季的阳光也让他不自在。
他跟着众人登记,体检……直到去食堂吃饭,这里的一切都简陋,饭菜也清淡,然而他不是很在乎这个,他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一个人。
周围的青少年们看起来也有一种初来乍到的谨慎,他们没有很吵闹。
突然,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没长眼睛吗?”
众人向那里看去,是一个新人撞到了那个四人小团体的老大,他比其他同龄人高出一头。
此时其中那个矮子正质问那个新人。
老大问那个新人:“你叫什么名字?”
新人颤抖着回答:“韩……韩愿。”
“你打算怎么赔偿我的衣服。”
“这……这……这衣服没破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