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小团体笑起来:“真没长眼睛吗?”
矮子抓着韩愿的头发按到老大面前,让他仔细看看。韩愿只是撞到了他,他的衣服根本没有破损。
韩愿支支吾吾,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真没破损啊……”
然后小跟班给了他肚子一拳,他痛叫一声。
“我刚刚没听清你说什么。”矮子说。
“我……我说没破损……”
矮子笑了:“初来乍到的小孩就是血气方刚,我喜欢。”
说着又挥起拳头……但这一拳没落下去,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他们都看向那只手的主人,是一个黑发少年。
“嗯?你是谁?”矮子问。
“夏言礼。”
“小子,看你弱不禁风的,别来掺和。”矮子说。
“不,我只是觉得你们很厉害,是我们的前辈吗?”夏言礼这么说是因为他觉得四人团体是来耀武扬威,树立威信的。
一声“前辈”给四人团体夸高兴了,老大说:“算你有眼光,我是张力,比你们年纪都大,在这里待了四年。”他一脸骄傲地说。
“哦。”夏言礼故作了然,“那我们在这里仰仗张兄的地方还多着呢!韩同学还不快道歉,你太愚钝了,张兄大人有大量怎么会怪罪你呢?”
韩愿一见有人来帮他,尽管不情愿,但还是说:“刚才对不起了。”
张力跟没听见一样,眼神四处飘忽。
韩愿咬牙道:“张师兄,万分抱歉,”说着把自己的手表解下来,“小小礼物,希望您多海涵。”
张力这才收下手表道:“以后多注意。”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三人离开了。
夏言礼发觉周围的人似乎都在看他,他讨厌那种目光,被人盯着的感觉。
“谢谢你,夏同学。”韩愿说。
“没什么。”
夏言礼也觉得窝囊和恶心,如果不是他没有力气,打不过他们,他怎么会用这种办法呢?他只觉得他们的面目可憎而一点也不想助长他们的威风。
夏言礼来到宿舍,房间很狭窄,只有一个二层床——上下铺,还有一张桌子,两个椅子,其他什么也没有了。为了防止自行分床铺产生纠纷,少年所已经分好了。夏言礼在上铺。
他看了看下铺的标签,写着:韩愿。
夏言礼根本没有什么行李,他翻身上床,就缩在墙边了。
韩愿走进门来,他一开始还以为上铺没有人,等他觉得大家都回寝室了,上铺怎么还没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夏言礼在睡觉。
其实夏言礼没睡着,他就是不想理任何人。他需要时间独处。
韩愿看他睡觉,也没打扰他。
后来的日子很平淡,他们无非是上课学习,或者到操场活动,从他们的操场能看到监狱的校场。
但韩愿发现夏言礼总是独来独往,就算他跟他搭话,夏言礼也只是礼貌地笑着回应。他们没什么话题可以交流。
对其他人来说是平淡的日子,对夏言礼来说却是煎熬,在这里过了一年他已经快撑不下去了,他每天焦虑地起床,焦虑地入睡,每天做着无意义的事情浪费青春年华,他想到贾先生说的等他成年后再把他救出来,那一切都晚了,他也根本撑不到成年。
他每天被一些该死的勾心斗角耗去大量精力。
张力总是欺负他们新来的同学,夏言礼觉得怒不可遏却又不得不忍,他尽量远离他们,远远看见他们过来就躲起来或者跑开,他们说什么他都点头,他的本性在压抑着适应新的生活环境。
为了他安静的生活,他不得不学习那些言简意赅,知识精华,他愚蠢的脑袋理解不了的书籍课本;背诵一些他因经验匮乏而没有实感的句子;揪住一些细节不放,保证他能在较高级的班级里留下来。这个班里都是把精力放在学习上的人,他们没有学习这种知识的天赋,只能努力,而且张力不会到这种班级里来。
他反复思考自己该如何是好,他进退两难。老师们说着已经教育了十几代人的经过反复实践的没有得到一次差评的宝贵教训,引导他的思想,但他愚钝的脑袋却在想到底他们是些什么哲人,具有怎样渊博的知识能分清楚什么是正确的思想,什么是错误的思想,信誓旦旦用经验告诉他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对他们崇敬得五体投地,但是可惜他们辛勤的教诲不能规训这个天生的榆木脑袋。
在所有人都觉得悠闲的日子里,他自讨苦吃,天生就是受罪的命,他早就知道自己太平庸了。
他觉得少年所就是为他这种人而设的,让人感到最大的痛苦之后才能获得启发。
他还是写“诗”,没有学习过韵律,也没有学习过结构……他用诗歌发泄着自己的感情,自我陶醉。
那天夏言礼看见四人团体转头就走,却还是没逃过一劫,他们也看见他了。
“喂!那个谁!你鬼鬼祟祟做什么?过来!”张力喊道。
夏言礼只能过去。他想说点什么,如果是平常他一定喊“师兄”然后打招呼,可是面对这个人他无论如何也喊不出。
“你最好老实一点,不要做什么坏事,不然……”他偏了偏头向监狱那边,“小心被抓到监狱里去。”
夏言礼若有所思。
有一天,他爬上操场最高的高台,越过围墙望着监狱那边的校场。
他有一个奇异荒谬的想法。他还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少年所规训的麻木不仁,三年来,一开始的情绪那么强烈,不可忍受,如今他也都可以接受了,几乎不再有什么叛逆的情绪,但心中隐隐还在期待未来,等成年后他就可以出去了……
他还是很恐慌,如果他真的染上了这里的陈朽之气,那他永远将是一个庸俗之人,不必别人瞧不起他,他自己要先把自己勒死。
假如他能……
夜间,夏言礼悄悄离开寝室,他一直跑到操场,望着校场那边昏暗的灯光,他想,假如他能越过网格围墙,是不是证明他还有一腔热血未凉呢?
他望望四周,如此安静,如果突然有老师过来他会被吓得半死;如果是他爬到一半被发现也有可能从墙上掉下来摔死;他在墙边徘徊……内心忐忑,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
驱动力越来越大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要跳出来了,可还是迟迟没有行动。
夏季的夜空星星清晰闪亮,夜风也很温暖,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墙边不停做着深呼吸,他觉得如果真的翻过去似乎也证明不了什么……
一瞬间这种想法就被强烈的情绪推翻了,这是懦弱的思想!他今天黎明之前要是不爬过去再爬回来,他就跳进学校池塘里溺死。
他放空大脑,迅速抓住网格围墙爬上去,可是墙上面还有刀片刺网围成的围栏。但他一开始就没把这些放在眼里,只要他小心翼翼地,在不受重伤的情况下能过去……
他终于来到监狱里了,回头望着少年所操场,什么也没有发生,也没有预想中的那么激动,他早就知道自己想做就可以做到。
第二天韩愿吃饭的时候看到夏言礼拿筷子的手包着厚厚的绷带。
夏言礼还是觉得上一次探险太普通了,根本证明不了什么,于是这一次他决定深入监狱里去,那才是真正挑战胆量的事情。
这一次他来的较早一点,可是监狱里除了巡逻灯几乎没有什么地方是亮着的可供他去探险。
他贴着墙悄悄走着,躲过巡夜人的手电筒。
直到看到一间平顶房子,绿色的铁门,有很多窗格都亮着光,且没人把守,他觉得那像是什么工厂,密不透风的。
他鼓起勇气打开一条门缝,好像没有人发现他,于是慢慢的推开门,他进去了,是浴室,他想出去,却忽然被拍了一下肩膀。
他愣了,他这身衣服根本不是囚犯穿的,想装也装不了了。
那个人揪着他的衣领凑的很近,想透过空气中浓浓的雾气看清楚衣领的标签,少年所统一的服装会在衣领上绣上写着机构名字和姓名编号的标签。
夏言礼紧张地盯着他湿漉漉的黑色短发,头发滴下的水珠打湿了他的肩膀。他似乎是刚刚洗完澡,身体还散发着热气,残留着水珠,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只在下半身围了白色毛巾……他身上有很多伤疤。
“你来这里做什么,小朋友?”那个人直起身问。
他的声音很平静,夏言礼从这种声音里提取到一个信息,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
“我……”夏言礼该怎么为这种奇怪的行为辩护?就算他说出真实原因也够奇怪的,他想撒一个谎,“我哥哥在这里,我想找我哥哥。”
那个人笑道:“好吧,犯罪兄弟,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请问你是何人?”夏言礼反问。
或许是他们在门口聊的太久了,夏言礼感觉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那个人把他拉进一个隔间,道:“你挺有胆量。”
“谢谢你,但是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长得还不错。”
夏言礼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脸红了。
那个人笑着继续说:“不如在这里洗个澡……”
“什么?”夏言礼震惊。
他故意疑惑地问:“我是说装作洗澡,等人都走了你再出去。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夏言礼知道他在逗他玩,没顺着他走,就点了点头说:“好吧,谢谢你。”
“下次别来了,你的罪犯哥哥可没那么大本事保证你被抓起来了还能救你出去。”
不用他说,夏言礼也绝对不会再来了。
那个人准备开门出去。
夏言礼多嘴问了一句:“请问阁下尊姓大名?日后必定相报。”
“秦漾光。”说完他就离开了。
“不是让你别再来了吗?”秦漾光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扒着窗沿岌岌可危的少年,他走过去打开窗户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