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洵最后是搭严彻的车回去的。他没想到严彻今天会回那么早。
“还没吃饭?”到了家,严彻问。
“嗯。”
夏洵今天又“沉迷”于画稿,出门买菜的时间晚了。
“你吃了吗?”玄关口,他边换鞋边礼貌性地回问了句。
“没。”
夏洵换鞋的动作顿住了,他抬头看去。
或许是玄关处灯光微黄的缘故,夏洵感觉,严彻那双被淡漠覆盖的眼瞳深处,隐约透出了些许疲惫。
他低头把鞋放进鞋柜,默了会,说:“买的不多,几个简单的菜凑合,行吗?”
严彻一愣。
他刚参加完应酬,大部分时间在聊生意上的事,没吃几口东西。由于空腹喝了些酒,胃里有些翻腾,他本是打算回来随便吃点填下胃的。
夏洵的邀请让他有一瞬间的讶异。
准确来说,这种感觉太陌生了。也许是一个人久惯了,他有点不太适应。
但他还是点头答应了。
于是,夏洵提着袋子进了厨房。
而严彻则站在玄关口,眼神在手上的电脑文件和对面厨房跳了会,最后,他走到沙发旁,将东西放下,挽起衬衫袖子跟了上去。
进入厨房,一打眼,便是正在清洗砧板的人。
夏洵侧对着他,已经系好了围裙。
之前穿休闲服时看不出,现在被围裙裙带一系,才发现这人腰身细窄。由于穿着短袖,动作间能看到手臂上覆着的一层薄薄肌肉。
垂着眼,脸上表情淡淡的。
嘴唇很红。
“吃什么?”严彻问。
“尖椒酿肉,茄汁豆腐,黄瓜炒鸡蛋。”夏洵回答。
严彻点头,将这些食材从袋子里摘出来,再把剩余的放进冰箱。
手触到冰箱门的瞬间,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上个月买的那堆速食饼,好像被他全塞在了里头。
严彻僵着脸,缓缓拉开冰箱门。
果然,之前被他随便一塞的速食饼,现在被整齐摆放在侧门储物盒里。
他顿时沉默下来。
一向不知尴尬为何物的人,这回罕见地生出了名为“尴尬”的情绪。
严彻默默放食材,缄口无言。
他冷着张脸,放几样菜,看那堆东西一眼。
太碍眼了。
晚点得把它们全拿到楼上去。
放好食材后,他走到夏洵身边,无事发生般拿过他手中的刀:“我来切,你炒菜吧。”
夏洵闻言一愣:“你会切菜?”
听着对方诧异的话音里带上了明显的质疑,严彻打眼瞥过去:“怎么不会?”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罢,菜刀在案板上“铛铛”响起来。
虽然太久没切过菜,动作有点生疏了,但手起刀落间依然精准利落,一整根黄瓜被他切得薄细均匀。
夏洵看着对方还算熟稔的动作,放了心。但同时,一丝疑惑也升了起来。
在炒菜的间隙,夏洵偶尔会往严彻那边瞧上一眼,心里的疑惑也随之更甚。
当他说出今晚要炒的菜式时,严彻准确地拿出了要用到的食材,切菜的手法也越来越熟稔。
他看起来不像不会做饭的人。
但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厨房没被动用过、冰箱里全是速食?
就算工作很忙,里头也不至于空空如也。
如果他不常住这,这些都说得通。
可事实又并非如此。
夏洵想不通。
不过,他终究不是个好奇别人生活、喜欢打探别人隐私的人,想到这里,想不通便也算了。
他把这些疑惑抛诸脑后,专心炒起菜来。
不多久,香气腾腾的热菜上桌。
严彻从冰箱里抽出瓶红酒,启封,另一只手拿过一个小高脚杯。往杯里倒酒时,他想起什么,问夏洵:“喝酒吗?”
夏洵摇头:“不喝酒。”
严彻点头,给自己倒。
开放式的厨房,餐厅就在流理台外,一瞥就能看见。
那方小方桌上,安静坐着一个人,似乎正在等自己落座。
桌上花瓶里的那支玫瑰脱离根茎在外面呆了一天,花瓣依然新鲜饱满。
暖黄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洒下来,给四周染上一层温暖的色调。
整个餐厅很安静,却因为多了个人,连苍白的墙壁都显得生动起来。
严彻倒着倒着酒,慢慢停下手,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
太久违了。
有多少年了?
泛着香气的家常菜,小方桌,鲜艳欲滴的玫瑰,天花板吊灯,安静的餐厅......和坐在餐桌旁的人。
除了此人非彼人,其他地方几乎同记忆中一模一样。
多年前的情景,竟在此刻重现。
距离那时有多久了?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
他独自一人生活了很多年。
从18岁住进这栋房子的那天起,这样的情景就彻底在他的生活中消失不见了。
人不见了。
家也不见了。
他从没在这座厨房开过火,也没再体会过和另一个人吃饭的滋味。
爷爷偶尔会喊他回祖宅吃,但祖宅太奢华,以前的家......更素净。
而且不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只有两人。
严彻恍惚了,恍然回到了九年前的某个清晨。
他抬起酒杯咽了口酒,艰难压下被此情此景突然唤醒的、强行尘封多年却又再度破闸而出、汹涌澎湃的回忆。
他强制自己抬腿,走到夏洵对面落座,伸筷子夹菜——夏洵的手艺并不像他之前所说的那样,仅仅“能吃”。
他又夹了几筷子,把每个菜都尝了一遍。
终于缓过了那口气。
——食物入嘴,终于有点落回现实的实感了。
此后,两人相对而坐,无言吃了会饭。
按理说,两个半生不熟的陌生人,同桌吃饭,总得开口说点什么。
说说笑笑,拉近关系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怕你不开口、我不开口的,尴尬。
然而,这两位均不按常理出牌。
夏洵是个对尴尬视若不见的,严彻也不遑多让。
两个才见面的人,此刻在同一饭桌上吃饭,没一人说话,却吃得平平静静、应应当当、坦坦荡荡,夹菜夹得顺手极了。
也不知是两人粗神经还是性格使然,一个冷、一个淡、俩都不爱说话的人之间,根本燃不起“尴尬”这种化学反应。
——哦,除了那堆速食饼之外。
总之,在这两个尴尬绝缘体之间,“尴尬”都不好意思多做停留,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言”继续无言了下去。
夏洵吃饭不快,也不知怎么养成的习惯,喜欢先咽下嘴里那口,再伸手夹菜。
因此,当严彻吃完时,他还剩小半碗。
他依旧低头吃着。
严彻也没离开,就那么漫不经心地坐在那。
然后漫不经心地分起神来。。。
他发现,夏洵对什么东西都平平淡淡的。
站在机场玻璃门旁等人时是,拖着行李箱住进他家时是,围着围裙做饭时是。
现在吃饭也是。
面部表情都如出一辙,像和人隔着很远的距离。
在机场扶人时,连手机被摔了,也能面不改色。
他以前也有这么冷淡吗?
严彻搜罗了一圈记忆——发现自己对此并没多少印象。
反而,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小时候酒会上经常窝在角落的孤独身影,和中学时他那满身的戾气。
“这段时间太忙了。”见夏洵放下筷子,严彻开口。
他这阵回来得很晚。
似乎没等他解释,夏洵就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
“我知道。”夏洵应声。
知道?严彻略微有点诧异。
不过,如此,他也没什么需要解释的了。
“你做的菜不像你说的,只是’能吃’。”他又说。
“或许吧。”
静了一会。
“什么时候上班?”严彻又问。
“三天后。”
严彻点头。
也许是见到久违的情景,他今晚话有点多。但现在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夏洵不仅冷淡,话也少。
他想。
话题再次结束,两人对坐了会。
“明晚有空吗?”严彻问。
“有。怎么了?”
“带你去趟祖宅,和家长见面。”
夏洵一愣,随后点头:“好。”
这一个多星期过得太安宁,他差点忘了联姻后续事项。
“明晚七点,我来接你去吃饭。”
“嗯。”
与此同时,夏洵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
[明天回家。]
来信人,是那串未曾备注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