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归宁一脸失落,宋娘子又拉起萧元绰的手,将二人的手叠放在一处,双手紧紧握住道:“青然,我不在京师,你好好陪陪阿宁。以前都是她一个人撑着,现在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可不许委屈了她。”
萧元绰握住归宁微凉的指尖,缱绻笑容从眼底荡开,“姑母放心。”
宋娘子这才安下心来,热情地招呼道:“我这里有不少刚从海外得来的新奇玩意儿,青然你去瞧瞧,有什么入眼的,直接拿走,自己用或者留着送人都行,这东西别处还不一定有。”
萧元绰在这个利落洒脱的姑母面前也不端着,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正好他要为恩师选件年礼,现在还没有想到更新颖合适的东西。
宋娘子知道自己在一旁看着,萧元绰多少有些不自在,转头又对归宁道,“你陪我去西屋看看,那里有刚到的料子,还有四匹缂丝,你跟我去拿。”
话讫,不由分说地拉着归宁去了西屋,回头还不忘对柳妈妈吩咐道:“拿个箱子,看青然喜欢哪个,直接包好让他带走。”
母女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宋娘子见萧元绰没有跟过来,果断关好门。
归宁率先道:“真有弟弟的消息了?”
宋娘子重重叹了口气,“不过是个说辞,我回应天是要见见单嬷嬷的家里人,问问他们,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青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母亲,那我……”归宁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接受萧元绰,与他保持着貌合神离的夫妻情分,还是继续躲着他。
宋娘子身边只有这一个女儿了,怎舍得她受苦,拉着她的手,温声道:“你对他还有情分吗?”
归宁紧摇头,“没有了,也不敢有。母亲,我想归家。”
宋娘子面笼愁色,“若是离了弘文伯府的庇佑,仅凭我们娘俩,以后恐怕就要过苦日子了。”她很清楚,自己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她这个女流,还不是看在弘文伯府的面子上?
经历前世之伤的归宁,一心向前看。亲手杀了自己的那种万蚁噬心之痛,她不想再来一次。
归宁道:“母亲,我们可以去福建。那里是小周王的封地,也更方便出海做生意。若是能找到弟弟,咱们一家三口好生过日子。若是不能,就让小周王做主,给宋家过继一个孩子,承袭宋家香火。余生归宁只想守着母亲好好过日子。”
想起被束缚在牢笼中一生不得挣脱的前世;想起母亲突然撒手人寰;想起自己操劳一生,却成全别人的荣华富贵,到头来身后无人,被世人嘲笑,只能将宋家祖上基业拱手相送;归宁越说越委屈,忍不住红了眼眶,“母亲,与毒蛇为伍,时刻担心被咬一口的日子,女儿一天也过不下去。 ”
宋娘子心疼地将女儿搂在怀里,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阿宁不怕,母亲还在呢。宋家的东西,落不到她姓邓的手上。”
“青然是我看着长大的,不过他让我太失望了。他最近有没有为难你?”
归宁抹了抹眼角的泪,微微哽咽道,“不曾,年底很忙,他一直宿在前院。”
“都怪母亲,当初就不该一时心切应了这门亲事。母亲这次一来一回怎么也要两个多月,你寻个机会,再装病几日,等母亲回来。”
归宁见母亲支持自己,心中终于有了底,“母亲,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此行要小心。”
母女两个说了几句贴心话,归宁选了几匹绸缎,四匹宋锦,四匹缂丝,宋锦和缂丝都是极为珍贵的料子,宋娘子这次拿出来也是让归宁去送礼走动用。
而那边萧元绰相中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西洋自鸣钟,宋娘子见状笑道,“还是青然眼光好,这东西在我朝估计是独一份。得来也巧,出海的商队在西洋遇到了一船从西边来的商旅,他们高鼻梁,蓝眼睛,黄头发,和我们中原人长得不一样,他们的船被海浪打翻了,货物也被海浪走了,身上没有银钱,被困在了当地。商队好心,聘请他们帮忙,付了足额的工钱,让他们有钱买船回家。他们出于感激,就将这东西作为谢礼,送给了商队。”
“他们也不会用,巴巴地送到了我这里,我瞧着稀罕,打赏了些钱,留了下来,不过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用。说是能看时辰,报时比咱们这里的打更都准。”
宋娘子见萧元绰着实感兴趣,又道:“不过它好久没响过了,据说刚拿到手时,还会摆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坏了。”
归宁走上前瞧了瞧,对认真研究的萧元绰道,“不如拿去姚家给三表弟瞧瞧,他那是金手,估计到他手上就能修好了。”
萧元绰深觉有理,“改日请他来府里坐坐。”
萧元绰除了选了这个西洋钟,还挑了一盒未曾雕琢的璞玉,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毛料只有经过老师傅的手精雕细琢,才能出惊世骇俗之作。
宋娘子热情地留二人用饭,菜式也都按二人口味准备的,让萧元绰不好推拒。
三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酒足饭饱之际,柳妈妈抱着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走了进来,宋娘子见状,忙招了招手,笑得满脸欢喜,“诶呦,你怎么把它抱来了,快抱过来给我瞧瞧,这几日是不是又长胖了。”
等凑近了归宁和萧元绰才瞧清楚,原是一只小狮子狗,奶萌可爱,咧着嘴任由宋娘子逗它。
归宁的心瞬间被融化了,从母亲手中将它抱过来,笑道:“母亲,送给我养吧。”
宋娘子眉眼一凛,“那不行,就你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的,再给养死了。”
归宁道:“母亲放心,屋里除了我,还有周嬷嬷她们呢,不会饿着它的。”
见母亲犹豫不决,归宁将小狗抱在怀里,“母亲不日将远行,带着它也不方便,我就代母亲照顾两个月。”
宋娘子忍不住笑道,“等养熟了,就成你的了。”
归宁暗中拉了拉萧元绰的衣角,示意他帮自己说话,萧元绰嘴角漫出浅浅的笑意,也跟着劝道:“姑母,就让她养着吧。”
宋娘子这才松口,“看在青然的面子上,给你养。”
心愿达成,归宁冲着萧元绰感激一笑,“还是夫君说话管用。”
萧元绰看着这张明艳的笑容,只觉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余生漫漫,一切在他得知父亲死亡真相的那一刻,早已身不由己。
一切的情绪都化为眼底的波澜不惊,淡淡一笑,应了句:“你喜欢就好。”
夫妻二人用过饭,满载而归。因着归宁从母亲这里拿了不少好料子,还有些新奇的首饰和名贵的药材,柳妈妈帮忙搬上车,趁着萧元绰还在研究那个西洋钟的功夫,在归宁耳边悄悄道:“姑娘,娘子说了,这狮子狗的嗅觉很灵,娘子特意找人训练过了,能闻出麝香的味道。娘子问过郎中,说麝香用多了,会导致女子月信不调,经血淋漓不止,腹痛难忍,很难受孕,姑娘千万要多多注意。”
归宁闻言,如遭五雷轰顶。这些症状,前世在萧元绰归来之后,陆陆续续就开始有了,刚开始只是腹痛难忍,慢慢到后来演变成月信的前两天经常疼得都起不来床。
她怕萧元绰担心,每次都强撑着。
管家琐碎之事繁多,她生性要强,不想授人以柄。她原以为是自己操劳所致,却不知是枕边人对她的报复与提防。
后来小产之后,月信间隔时间变短,每次持续时间变长,腹痛越来越重,这才请了刘御医过来帮忙调理。吃了刘御医的药,除了每次都腹痛之外,其他症状都有所改善。
直到她病故之前,每个月来小日子的那段时间都是最难熬的。这些苦痛,她从未对萧元绰吐露半个字,都是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忍着。
那些令她倒胃口的苦药,她也从未落下过一顿,只想此生能有个孩子,为萧家延续香火。
即便身子再不适,她也将府内管理的井井有条,帮他出谋划策,在她短暂的一生,一切都是围着萧元绰在转。
却不知自己的枕边人,在归来的那一日,已经向她露出了毒牙。
今生何其有幸,能在母亲还在时,重新归来。也怪不得前世他们要对母亲下手。有这样的母亲护着她,饶是他们想算计宋家,也没那么容易。
外祖母为了萧家基业,母亲为了守住宋家,都选了一条无比艰辛且孤独的路。归宁现在明白,母亲当然毅然决然离开弘文伯府,重振宋家,何尝不是为了给她这个女儿底气,让她受了委屈,有家可归。
没了外祖母的萧家,已不再是她们母女遮风挡雨之地。
归宁抚摸着怀中乖巧的小狗,投向萧元绰的眼光,多了几分失望。回程之时,两人同车,归宁一直在逗这个小东西,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萧元绰。
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内心的仇怨,让他瞧出不妥来。
萧元绰以为是姑母要远行,不能陪她过年,心中难受,开解道:“听说北部边境不稳,表舅今年要镇守在山海,不能回京师过年。不如今年咱们就让表舅母家的几个表姐妹和大姐姐都来萧家小住几日,好热闹热闹。”
萧家是归宁当家,安排什么都方便,没有长辈约束,她们过来小住会更自在些。
归宁头也没抬的应了一声。
萧元绰见她闷闷的,也不再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