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在皇帝的梦中,那个白衣黑发的女子缓缓开口道:“我叫张婉”
冥夕道:“你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皇帝已经是五旬出头,虽然你们年龄相差过大,但想来皇帝是认识你的,但你又为何要在皇帝的梦中扰得他不得安宁呢?”
张婉道:“其实不是我在扰他的安宁,而是我被他困在这梦中已有二十多年了”
这倒是令冥夕和君长安诧异,“你被皇帝困在梦中已有二十多年的时间,这样来说你是皇帝二十多年前便相识的人了?
张婉点点头,“我是陈国皇帝的婉嫔,可真实身份却是程国派来陈国的细作,当年我的身份被皇帝察觉了,他却不动声色继续与我假戏真做,可我由于真的爱上了他,不仅怀了他的孩子,甚至还多次违抗帝令,延误军机,可是他既知我身份又不马上抓我,在我生下女儿之后,才将我关了起来,利用我来诱捕我的同伴,好多此前一同随我潜入到陈国来的程国人都因此而败露,我害了他们,无颜再在这世上苟活,因此趁着他们看守不严的时候,寻了一个办法,终于得以自尽。
在我死后的当夜,地府的勾魂使者便前来要带我回地府,可是他却说我的魂识不全,若是不全则不得转世,严令我快快让那丢失的魂识回到身体里来。
我说我也不知道魂识在哪里,那使者还有些生气,以为我是故意隐藏魂识,而不愿意跟他回地府呢。
后来他见我应是实在不知,这才先带我回地府,只说待什么时候魂识归位了,才可在地府转世。
也是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的魂识为何会不见,且为何那个勾魂使者也探查不到,原来是被禁锢在了皇帝的梦中。
那一夜皇帝也许是因为愧对于我而梦到了我,而我也因为失望过度,心里对皇帝恨极了,满心想着的都是若能杀了皇帝为我的同伴们报仇也算是减轻一些自己的罪过,因此也梦到了他,也许是这样,我的魂识才进入了他的梦中进而被他禁锢在其梦中”
她笑了一笑道:“可笑我生的时候被他关着,死后竟也被他禁锢在梦中,想跑又跑不了,想死也死不掉。在这一片苍茫寂静的地方,我独身一人,好生孤独、害怕,最后竟然也会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算他下一次到来的时间,他来了,我一人在这梦里还不算是太过孤寂”
她说着说着,似乎又在回忆起那种孤寂之感,不由得搓了搓自己的双臂,似乎不再想经历这种感觉。
君长安道:“你说皇帝会来这梦中,那他多久回来一次?”
张婉道:“从前都是一月一次,每次他走后我便在这里等啊等,因为我知道再过二十九天他便又要来了,有了这样的支撑,在这里孤寂的日子也不算太艰难,他没来的时日里,我便翻来覆去回想着上一次我们见面时,他的一言一语一顾一盼,很快便挨到了下一次他来的时候”
君长安道:“听你如此说,你在皇帝的梦中并没有做什么扰乱皇帝安宁的事,但为何皇帝近段时日一直噩梦连连,根本无法安睡,这可是与你有关?”
张婉道:“我不是故意的,实在在这里的日子实在是太过煎熬了,他已经有好久不入梦中见我了,不知那过了有多久,是一个月两个月,半年还是一年?似乎已经有好几个二十九天过去了,可是他依旧没有来,我在这里待的快要发疯了,你们听啊这里没有声音,静的令人心慌,眼前除了这片白雾没有任何东西,二十多年了,我在这里呆了二十多年了,换做你们,难道你们不会发疯吗?”
她越说情绪越激动,越说越疯癫,发出哈哈大笑声,眼中突然红光一闪,如瀑般的黑色长发张牙舞爪般的散开,上面还似乎闪着红色的光芒,而她周身的一席白衣早已变成了一身红衣,疯了一般似的张着长满尖利指甲的手指朝着他们攻来。
要说张婉本人本身并没有什么术法,但是变做红衣的这个张婉却十分厉害,毕竟她在这里已经待了二十多年,可以随心所欲的操控这里的任何一缕白雾,雾气作为她的伪装,她的身形藏在白雾之后,直到离近之时才会显露出来。
尖锐的指甲朝着冥夕的脸上划来,冥夕闭上眼睛,感觉着前方的杀气袭来,迅速闪避身形,她知道这不是张婉本意,她只不过是太过癫狂而突然唤醒了身体里的保护机制。
想来平日里皇帝不曾入梦时,便是这个红衣女子出现,在梦中发泄白衣张婉的恐惧与怒气之后,这里才会归于平静,难怪说皇帝会时常做噩梦,扰得他不得安宁,原来都是源于此故。
冥夕不愿伤她,若是真的打起来的话,受伤的也只会是她,她边躲边闪,不会让张婉一点也接近不了她的身,但也不会让张婉伤到她,免得更加刺激于张婉。
君长安在另一侧则是拿出自己的琴,缓缓拨动琴弦,琴声清透,他行云流水的弹奏了一个舒缓心情的曲子,便好似庭前花开花落,似天边云卷云舒,令人忘却所有烦恼和不安,将心归之于平静。
此时在勤政殿当中的南知意和寿山见到刚刚突然不安的皇帝,此时面容变得平静了下来,终于松了一口气,刚刚寿山刚要接着往下讲李家的事,便见皇帝的面容发生扭曲,额间有豆大的汗淋漓地往下流着,不禁令他们两个担心是不是在梦中发生了什么事,才使皇上突然如此痛苦。
但见皇上的面容平复了下来,想来是他们已经顺利解决了,而此时南知意却收到冥夕从皇帝梦中传来的消息,让她在外协助使皇帝的意识入梦,解铃还需系铃人,有件事还需皇帝自己了断。
然而南知意没有梦灵,只得起术法让皇帝的意识入梦。
她双手结印,指间扭转术法,不一会儿躺在床上的皇帝,面容便平静了下来,看样子是已经进入到自己的梦中了。
做完了她该做的事,南知意拍了拍寿山的肩膀笑笑道:“刚刚的故事还没讲完呢,我还等着下文呢”
寿山只好继续讲道:“虽然是皇上故意留下线索让皇后揭发的婉嫔,但毕竟是皇上心爱的人,皇上因此把这股不得已的怨恨怪到了皇后身上。
本以为立了大功的皇后却并没有得到她意想之中的宠幸,反而在那之后受到了皇上的冷落,贵妃见势,以为皇后得罪于皇上进而失势,因此对皇后的态度也逐渐有些逾礼,二人的矛盾因此日益加大。
皇后因贵妃在其寿宴之上早退,认为贵妃故意对她不敬,遂找了一个由头,狠狠的处罚了贵妃,贵妃由是对皇后怀恨在意,便收买了皇后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在皇后的饮食里下了慢性毒。
而其实这个小宫女乃是皇上派去皇后身边的,她敢接受贵妃的收买也是得到了皇上的首肯,之后大概过了一两年,皇后的身体渐渐变得虚弱,和太子小时候一样连年病痛不断。
直到后来皇后的身体积重难返,那小宫女暗中下毒一事才被曝了出来,小宫女指认了贵妃之后,便立刻被杖杀。
贵妃谋害国母,这可是大罪,皇上因为放任其罪,心怀愧疚,由是没有牵连贵妃的族人。
而这时无论再找多么妙手回春的太医,皇后的身体也是江河日下,再难以治好,几个月后皇后因受病痛缠身便撒手离去了。
皇上将皇后风光大葬,又升了皇后母家的亲族的官职,明面上看着是皇上对他们的荣宠,实际上却是剥夺了他们的实权,但那些人又说不出来什么,只好是哑巴吃黄连,什么苦都得咽下去。
经此事后,皇上彻底的打击了皇后和贵妃两方势力,贵妃毒害皇后,皇上虽然没有牵连贵妃的母家,但心中却为此一直忌惮李家,害怕背后的这些计较其实根本逃不出李家的眼睛,可皇上登基初时,内忧外患不断,还不能离了李家的帮助,因此这二十多年来便一直是在这种担心忧虑中度过的,一边给予李姝权利,一边又剥夺李威的权利,好不至于让李家的势力过大,幸亏李家在李姝之后再无男子,不然的话,以皇上的戒心李家绝对支撑不到现在。
南知意讥讽道:“原来如此,贵妃与皇后之死,乃是皇帝一手操控的,只是我想李家数代能在朝中为官且屹立不倒,一定不是头脑简单之辈,这么多年还能安然无事,一直忠心于朝廷,我看皇帝着实是看低了他们”
寿山却摇头道:“这个老奴不好评判,只因身在那个位置的人根本赌不起”
南知意问道:“那婉嫔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吗?为何只见你们陈国有皇子却不见公主?”
寿山答道:“本来皇上是很庆幸婉嫔生的是女儿,这样他便可以不顾及婉嫔的身份,将公主留下,只是皇后是知道实情的人,她并容不下公主,因此时常找机会在公主的饮食里下毒。
但那时节许是天热,公主胃口不佳,吃的东西不多,毒并没有深入体内,只是经常上吐下泻,太子殿下虽年幼,但是异常聪慧,许是察觉到了一些端倪,但又不知是谁下的手,唯可怜公主年幼便失了母亲,因此多加善待公主,经常与公主形影不离,由是皇后也不好下手,以免误伤了太子殿下。
众人不知婉嫔身份,只知婉嫔在生下公主之后便去了,皇上对外公布的理由也只是婉嫔难产而亡,公主便交由另一个品轶低微的娘娘来抚养,但那娘娘胆小怕事,公主若在外面挨了欺负她也瑟瑟不敢言,还是后来皇上假装宠幸她两天,给她升了品轶情况才好了一些。
但可惜的是无论是娘娘还是太子殿下都护不住公主,她们无法形影不离的待在公主身边,就在公主六岁那年,有一次在御花园里玩耍,离了众人眼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溺亡在了荷花池里,公主之死到底是出自谁之手,到现在皇上也分不清楚,但最有嫌疑的还是皇后娘娘。
也正是因为公主之死,皇上才默许了贵妃与皇后下毒一事,但是对于太子曾护过公主一事,皇上一直是另当别论的。
皇后之恶不波及太子,太子之善不惠及皇后。这也是时至今日即便太子因李姝之故怨怪皇上,但皇上依旧不肯因太子忤逆皇上心意而降罪于太子,甚至还对太子维护有加。
老奴跟在皇上身边多年,对皇上之苦也是看在眼里,皇上曾经想留的不能留,能留的却留不住,若他还是以前的那个闲散王爷,一辈子只知游山玩水、吟风弄月,而不登大位,也许这一辈子能快乐许多”
南知意不知如何评判,她不是人界的人,也不接触高位,平日里自由散漫,但若是将她禁锢在一个位置当中,让她不得不逼死自己的所爱,那她一定会痛苦万分,思及此,她还是有些同情陈国皇帝的。
另一边,在陈国皇帝的梦中,冥夕正与张婉道:“你若在梦中觉得孤寂,不愿继续被困在这里,我们可以帮你,让陈国皇帝放你离去,这样对你对陈国皇帝都好”
张婉听说要让陈国皇帝来,似受惊了一般地用双手捂住脑袋,“我不要见他,我不要见他”
冥夕不解,“从前你不是也数着日子等着见到他的时候吗?”
闻听此话,张婉的身体里却蹿出了另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竟与张婉长得一模一样,红衣张婉站在白衣张婉的身侧道:“为什么不见?是他该无颜见你才对,他为了自己的私心把你困在这里二十多年,如今正是与他做了断的时候,你要告诉他,这么些年这孤寂难耐的日子你都是如何度过的,你要离开这里,与他再无瓜葛”
白衣张婉只是抱着头道:“不,我不想见他,你不要逼我”
红衣张婉道:“逼你又如何?难不成你不舍得他?你怕从他梦中出去了,你们就再无瓜葛了?”,她冷笑一声,“你爱他什么呢?他为了自己的权力地位,不过在心里简单的权衡利弊之后便舍弃了你这个筹码,之后又为了自己的私心把你困锁在这里,以前他还能一月一次的梦见你,还可解释为心里有你,可这一年半以来,他有多久没有入梦了,怕是早就将你抛置于脑后了,你还留恋他什么?”
红衣张婉咄咄逼人的质问逼得白衣张婉节节败退。
君长安在一侧与冥夕道:“看样子张婉在这梦里孤身一人多年,精神发生了割裂,这红衣女子其实是她自己产生的幻觉,只不过是因为在梦中才得以化为实体,也就是靠着这么个幻觉,两人互相陪伴,才能熬过这么多年的孤寂。
但听红衣张婉刚刚说到皇帝已有一年半的时间不入梦了,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使红衣张婉在梦中占了上风,想要从梦中逃离的意愿使得皇帝睡梦不安?”,只是又是一年半的时间,这个时间如今对他们来说已经有些敏感了,难不成还是因为那重复的一日的缘故。
疑问暂时没来得及解开,白雾之中渐渐显露出陈国皇帝的身影,只是与如今年过五旬的模样不同,梦中的皇帝竟是二十多年前初登大位的青年模样,比如今多了些青涩稚嫩,眉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