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回原处,围观群众聚集成一个圈,歌声流过人群飘向远方,关心带着蒋诵从台子后面过去。
夏婵看着慢悠悠回来的两人吐槽:“上哪儿去了,见不着人。”
“还没轮到我。”
真正轮到她上场时,关心抱着吉他站在话筒前,先起了调子。
再熟悉不过的前奏。
没几个人不熟悉。
她嗓音清澈柔软,恰到好处的伴奏迎合她的刻意停顿,关心唇角弯着,一双笑眼望向台下,那里都是她熟悉的朋友。
随着音乐递进,又或许是夏婵梁晨曦他们卖力地带动,气氛愈发好。
她在找蒋诵的身影。
个头高的好处就在这里了,哪怕被挤到后面也能一眼瞧见他,果然是高冷的酷盖,也不给她喊两句,光听。
她歪了歪脑袋,继续唱。
夏婵早已跃跃欲试,搞来一个话筒,跑她旁边一块唱,同样打鸡血的梁晨曦,示意关心把吉他给他。
关心怎么会拒绝,立马放他手里,把场地让给他俩,显然二人的台风更有渲染效果,随处可见可听的掌声。
尤泽霖:“不知道还以为情侣对唱。”
宁盛风:“你怎么知道不能是?”
一首唱罢。
他们几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纷纷表示要大展歌喉,自弹自唱,一首接一首的唱,活生生把街头表演弄成了KTV。
本来后头的排的几位也乐意跟他们一块唱,麦克风不够用就传,好不热闹。
关心趁乱偷偷挤到蒋诵身旁,“我唱的还行吧。”
虽然只唱了一半。
“很行。”蒋诵垂眸在她发顶,任由风将她的发丝吹扬在自己脖颈,脸颊,甚至眼睛上。
她站在那里会发光,风也会偏爱她。
关心发觉他今天格外捧场,说话都不冲了:“谢谢。”
今夜的西北,恰如其分的晚风,肆意欢跃的歌声,是见证者的狂欢。
八月二号,旅行结束,睡到日上三竿,他们在当天下午回到腾青。
关心带回来的礼物和特产都分类拿给了家人,又休息了好几天才缓过神来。
李月华提醒她明天去体检,已经帮她约好了,家里人每年必备项目,关心应允,一大早饭也不吃就去检查。
中午在医院食堂吃过饭她打算跟李月华再打个招呼就回家。
路过科室的时候,她恰好见到一位满脸泪痕的姐姐抱着几岁大的孩子离开,她不由多看了两眼。
晚上,奶奶做了好吃的,她想着顺手送去给妈妈,跟李月华约好时间她就送了过去。
看着李月华吃完,她拎着饭盒回家。
李月华:“注意安全。”
关心:“医院到家我熟悉得不得了了,放心吧。”
无论何时,医院都不会是缺少人烟的地方,包括院外。
关心如往常先走一段路再打车回家,24h营业的便利店透亮着光,这个点不算冷清。
奶奶回了老院子,不在市区,她打算买点吃的留着明天睡醒吃。
便利店里,一对母子从暗处走过来,步履匆匆,满目焦急,伴随着欢迎光临的提示音,关心转头和她打了个照面。
她才认出是白天在医院见过一面的姐姐,怀里是个几岁大的小男孩。
小男孩在哭,哭声听着不正常,这个小男孩生着病。
岳见心喘息不匀,心有余悸,在与面前年轻小姑娘对视上时,她慌忙做了个决定:“麻烦你帮我看一会我弟弟,我一定会回来。”
关心双眸微怔:“?”
“一个小时我就会回来!拜托你!”岳见心眼泪滴落,作势要把弟弟放到关心手上。
一旁收银员好奇打量她们,没上来插手多问。
“我就在这里等你。”关心给了她肯定的答案,小心翼翼接过弟弟抱在怀里。
岳见心回她一个感谢的眼神就跑出去。
小男孩看见姐姐离开,哭得更大声,关心只能不停安抚。
幸好他够乖,哄了几句就不再哭喊,但这种乖巧似乎带着某种病弱的憔悴,他太瘦了,小男孩应该不够健康。
他应该去医院。
关心脑海中涌现白天他姐姐哭泣的模样,关心内心更加沉重。
近两个小时,小男孩已经睡着,关心把他横抱在两只手。
十一点四十,岳见心满头大汗,便利店冷气席卷全身那一刻,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环视一周,在瞧见弟弟睡颜时,岳见心终于放下悬着的心。
“谢谢。”岳见心不顾汗水,把弟弟搂回去,而后从兜里把仅剩的二百块钱分一张给这个帮看看顾弟弟两个小时的女孩,却在想起自己境遇时犹豫了。
关心站起来:“不用谢。”
“小弟弟好像有点感冒,声音也很小,哭累了才睡着。”
岳见心鼻头泛酸,把弟弟抱得更紧,只忍着难过嗯了一声便走。
关心猛然心颤了一下,又重又沉,事情不如所见的简单。
这个姐姐脖子上的掐痕存在感太强,触目惊心。
她追上去,即便知道自己很冒昧,还是开了口:“我陪你一块去医院吧,我看你有点累,我帮你抱弟弟。”
岳见心走路不停:“不用。”
方向不是去医院的,关心不免担心,小弟弟身体状况真的不好,不去医院的话今晚一定很难受。
“姐姐!你弟弟他——”
岳见心耐不住烦,咬牙把二百块钱全塞给她,声音有着无法忽视的疲累与沙哑:“够了吗!”
关心望着手上被拍上来的两张红色人民币,忙把钱还回去,解释:“我不是要钱,姐姐,你弟弟需要输液。”
输液……
岳见心无望地想,如果输液就能好的话。
“不用你操心。”岳见心脸色不虞,加快步伐离开。
关心惆怅的捏着没还回去的二百块钱,再度跟上:“姐姐。”
“钱都给你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岳见心压着嗓子喊,不想应付除了弟弟的任何人,她没有精力去做其它任何事。
“我把钱还给你……”
岳见心被晃眼的红色刺痛眼睛,全数的防备溃于一瞬。
窒息的濒死感,窘迫到无助的生活,被剥夺的人生,为什么她要承受这么多压迫,为什么她不能活得轻松一点。
哪怕一点。
岳见心叹气,直视眼前的女孩:“他有先心病。”
五个字,关心彻底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小弟弟既然有先心病,那他的虚弱就不止是感冒那么简单,他需要做检查。
关心:“我帮你抱弟弟,我陪你去医院。”
岳见心把脸放在弟弟颈侧贴着,右手轻抚弟弟柔软的头发,找回理智:“不用了……”
“我治不起。”
这种字眼关心只在电视和小说里看见过。
她该如何形容姐姐的语气呢,这与她平常购买东西时嘟囔的那一句“我买不起”绝不是一个性质。
姐姐吐出的字很轻很轻,却像带着千斤重,绞得她呼吸一滞,压的她喘不过气,一句话都说不出。
岳见心拿回二百块钱揣进口袋,不愿再和这个被吓到的年轻女孩交谈。
等回过神,关心才抓住重点,治不起也不能不治。
“先去医院,姐姐,总有转机的,至少今晚弟弟需要医生。”她说出心里话,不管合不合适。
对这个自来熟到一见面就叫姐姐的小女孩说的话,岳见心头一次警告自己,她难道真要放弃自己的弟弟吗?
“我没钱治。”
关心很想说我有,我可以帮你,又怕说错话,只好哄着岳见心先去医院检查。
挂号,检查,缴费,关心很娴熟。
一直到两人坐在病床前,岳见心都一言不发。
医生认识岳见心,也清楚她的情况,语重心长地告诉她需要尽快手术。
关心识相地站在一边。
岳见心颓败地坐在椅子上,一眨不眨地凝视自己弟弟。
三人间的病房,只有她们三个人,沉默且沉重。
岳见心:“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我明早就走。”
“我交了一周的住院费。”关心实话实说,她弟弟需要进一步观察,留在医院更保险。
“我还不起。”岳见心坦诚道。
“不用还。”
多讽刺,岳见心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有底气的三个字,再看女孩的装扮,浑身上下干干净净,举手投足散发着她一辈子也触及不到的光芒。
而她呢,靠打零工还有那微薄的补助才能堪堪填饱自己和弟弟的肚子,她哪怕多咳嗽一声,口袋都负担不起。
“你很有钱?”
“这么喜欢施舍?”
岳见心捧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自尊心嫌恶地说着。
“我没有这个意思。”关心认真回答她。
“我先回家,你注意休息,医生说弟弟情况暂时还可以。”
她知道再待下去只会给这个姐姐添堵。
接下来两天,关心偷着来病房门口看过两次,知道她们没离开才放心。
变故发生在第三晚。
弟弟突发呼吸困难,需要急诊治疗,岳见心在门外看着医生冲过去,失了阵脚,哭得发懵。
关心在这时赶来,她听护士说岳见心几天没怎么进食,手里拎着饭想着来看看。
“姐姐你别哭,弟弟会没事的。”她蹲在地上安抚坐在铁皮长椅的岳见心。
岳见心双手捂脸痛哭。
很久,说不清多久,直到医生出来说明情况岳见心才说出第一句话:“我弟弟怎么样?”
“突发呼吸困难,情况暂时稳定没有生命危险,还是那句话,尽快手术治疗,你弟弟抵抗力极差,身体经不住几次折腾。”
岳见心失了声,周身被绝望侵袭包裹。
困顿无奈之际,一声轻柔的决定叫醒了岳见心,是她身旁女孩的声音:“那就尽快手术,最快能安排哪天?”
“下周二。”医生如实回答。
关心正欲去缴费,被岳见心一把扯住拉回来。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不需要!”她喊得很大声。
医生警告她不要喧哗吵闹,随后离开。
岳见心见不得关心自以为是的好心,前天她不是没听见护士在对她议论自己的家庭。
当时这个女孩沉默着,眼神里只有怜悯。
这三天来,弟弟的吃食有护士专门送过来,连同她的那份一起,她不会猜不到。
既然都知道她有个滥赌的爸,一分钱都没有,还来帮她是为了什么?
满足他们有钱人虚伪的善心吗。
“姐姐,算我借你的。”
借?她早说了自己还不起!
岳见心死死盯着关心脚上那双白色鞋子,泪水砸在地面,她彻底崩溃:“我不需要,你以为自己是谁?不就是会投胎出生在有钱人家?”
“要真是钱多到没处花就捐给福利院,我不会感激你,没机会让你展示自己的慷慨善良!”
“不就是有个好爹妈?!嘴皮子一动就能拥有数不清的钱,闲到拿钱来刷存在感,是不是还希望我下跪给你磕头啊?”
岳见心提到父母便崩溃了,搞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指责自己还是指责关心。
……
关心垂头,她蹲得有点累,单腿跪在地上。
换位思考,她如果是岳见心,不见得比岳见心的反应好多少。
她从小没吃过苦,走路累了都要停下来休息会儿,吃穿住行上父母给她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她活着的十七年可以说是优渥富余。
她甚至不知道缺钱的感受。
“姐姐……我没这么想过。”她摸着岳见心的膝盖,小心帮她擦眼泪,“如果我是你,一定活不到二十五岁。”
“如果有更好更礼貌更合适的方法来帮你的话,我不会说刚刚那句话,我本意不是伤害你。”
岳见心朦胧着泪眼,膝上源源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有力的触摸令她恍惚。
“我活得太轻松,这笔钱也不是我挣来的,我理直气壮地拿来用无非是因为有对好父母。”
“我没本事,离了父母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