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我的。”夏安看着连秀江,这样说。
连秀江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她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
她只是觉得有些疑惑。
夏安等了一会,“……你不杀我吗?”
连秀江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夏安咬了咬唇,“因为我想杀你,我是一个背叛者。”
连秀江微微垂下眼,“不,你不是什么背叛者,你说得没错,这一切本来都只属于你。”
夏安点点头,“所以我想要你死,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够活下去。”
连秀江对上夏安的眼睛,然后她闭上了眼,“嗯,你杀吧。”
“……”
夏安再次举起了刀,她的手抖得有些厉害,但很快,她就鼓起了勇气。
她这辈子最大的勇气。
“对不起,江。”
“噗”地一声,锋利的刀尖刺进了胸口。
连秀江愣了愣,随后她猛地睁开了眼。
夏安站在那里,她的胸口处绽开了一朵血染的花,在灯光下如此刺眼。
“夏安!”连秀江扑过去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连秀江觉得太奇怪了,她不明白夏安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只是觉得夏安并不会杀她,只是这样而已。
“……我本来……是想让你……杀了我的。”夏安的声音断断续续,“我很坏,是不是……我想让你愧疚、让你背负得更多。”
夏安很早就想死了,活得越久,对她来说越痛苦。
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就没有任何生命质量可言。
对夏安来说,每一天她都在苟延残喘,她活得太累了,太痛苦了。
她出生的意义,仿佛就是为了承受痛苦。
夏安其实很早就该死了,但父亲举行的这一场“游戏”,却反而让她活了下来。
夏安遇见了不同的人,看到了她们不同的人生。
更重要的是,她遇见了连秀江。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夏安希望自己能成为连秀江一样的人,健康有力、聪明智慧、温柔细腻、冷静从容,她的心中可以放下很大很大的世界,而不是只活着,就得拼尽所有力气。
很幸运,她见证了这个女孩的成长,见证了她一步一步变强大的过程。
夏安是一个旁观者,也是一个记录者。
她在无尽的痛苦中,发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夏安多想流泪啊,因为喜悦。
死亡并不让她痛苦,反而让她解脱。
是连秀江的存在无意间延长了她的生命,并且让她品尝到了这辈子为数不多的乐趣。
夏安,你这辈子很短,很痛苦,但最终,你还是幸福的。
……
夏安倒在了连秀江怀中,她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最后,她还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想说,我不懦弱,对吗?我是勇敢的,因为我已经坚持了太久太久。
夏安的瞳孔开始涣散,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夏安望向了连秀江的眼睛。
连秀江的眼睛不是漆黑,而是很深很深的墨蓝色,只有靠得很近的时候才能看清。夏安从来没有靠她那么近过,可是夜色掩盖了那片蓝,夏安只看到了一滴钻石一般的泪。
连秀江流泪了,她抱着夏安渐渐冷去的身体,感觉自己就像浸在冰水中一样。
她的心很冷,身体也很冷,让她只是轻轻呼吸,都觉得悲伤和痛苦。
连秀江知道,自己最终还是迷失在了权力和欲望中。夏安虽然不是她杀死的,却也是因她而死。
因为她曾想过杀死夏安的好处,她漠视一个女孩的生命,只是为了名誉和利益。
而夏安呢,即使这个女孩赦免了她的罪,她也无法忽视自己手上沾满的血。
连秀江抱着夏安站了起来,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门外的这条路漆黑又孤独,可连秀江知道,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没有回头路了。
这是一条通往名利的道路,也是一条洒满了鲜血的道路。
等连秀江穿过走廊,跨过那道光与暗的交界线,当她的脸庞沐浴在灯光下,她眼角的泪痕已然消失不见。
陈莲就在不远处静静等候。
很快,陈莲的目光落在了夏安的遗体上,但她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感觉自己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陈莲预料过很多结局,却预料不到一颗少女的心。
它勇敢、坚强,在经历了无数的痛苦之后,它选择了它想要的自由。
陈莲尊重夏安的选择,尊重她的意志,因为她知道,这绝对不是懦弱。
真正懦弱的人,即使让所有人都活得不幸,他也会贪婪地吸食别人的生命力,苟延残喘到最后一刻。
——
夏安死亡之后,这一场历经多年的继承人争夺战,终于迎来了结局。
那一天,连秀江剪短了头发,穿上了定制的西装。陈莲站在她的旁边,为她戴上了一对特殊的耳环。
这对耳环雕刻着福迪亚家族的家徽,这是身份的象征,也是权力的象征。
自此以后,福迪亚家族的一切尽在连秀江的掌控中。
当然,连秀江也重新获得了一个跟她如今的身份匹配的名字。
拉格斐·福迪亚。
而这一年,连秀江也不过十六岁。
……
虽然接手家族的生意并不是那么顺利,但不管遇到什么情况,连秀江都能冷静应对。
相比之下,家族里的那些老男人们总是怕这怕那的,思想古板,固守传统。
连秀江早就想要内部大换血了,她必须得找一些有用的、可靠的人,把那些占着高位不干活的老头子通通踹下去。
连秀江用人不拘年龄和性别,不过比起男人,她更喜欢用女人。
这纯粹是因为女人头脑聪明、情绪稳定,让连秀江更有沟通的欲望。
不像有些男人,总是不分场合地喜欢教她做事。
十七岁的时候,连秀江又迎来了一个命运的转折点。
那是连秀江在回南骇国的途中,她遇到了一群特别的人。这群人干的是走私和偷渡的行当,一船人全是女人,为首的那个叫娄英。
当时娄英她们找的一个买家就在连秀江乘坐的船上。娄英她们在两只船上接了绳索,等派出的女孩跟那个买家交易完,她就翻身踩上了绳索,身轻如燕地“飞”回了自己的船上。
这个时间点当然是晚上,不过那时连秀江没睡,她无意间看到了这一幕。
于是等那些女人回收绳索的时候,连秀江出现在了那里。
其实这边的连秀江只是一个分身,她的本体还在奥斯特维亚。这次连秀江回南骇国,她主要是去找母亲的遗骨,顺便一个人散散心。
却没想到途中撞见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那艘船上的女人们收起绳索,一抬眼,大家就看到对面那船的栏杆上趴了一个人。
这人穿着白衬衫,手上戴着块名表,她黑色的头发被风吹动,露出的那张脸……那真叫一个俊俏。
船上的女人们顿时嘀嘀咕咕:……看样子是个有钱人!
大伙儿很喜欢跟有钱人做生意,毕竟她们就是搞走私的。所以就算被这人撞见,大家也一点都不慌,反而想着怎么拉生意。
不等大家开口,对面的人先问了:
“你们做的什么营生?”
对面的女人们相互看了一眼,回答得还挺保守,“就是……寻常的买卖!你有什么需要的不?我们这边有很多南骇国的好东西!”
然后有个女孩跟着问:“你也是南骇人?你的南骇语说得蛮好的。”
连秀江趴在那边说:“算是。”
“我能过去看看么?东西我喜欢自己挑。”连秀江又这样说。
这个大家就做不了主了,于是有人就说:“那你等等,我去问问咱们的当家!”
连秀江挺有耐心,她点了点头。
过了会,那个所谓的当家就出来了。
这也是连秀江第一次见到娄英。
这时的娄英十九岁,她身高腿长,穿着衬衫和马甲,整个打扮精致贵气,把周围的人衬得朴实无华。
但凡有不了解的人看到,他肯定会惊呼:比资本家更资本家的人出现了!
不过娄英不算资本家,她顶多算一个匪类,只是她的外表比较容易迷惑人。
娄英被大伙儿簇拥着走到这边,她瞧一眼对面的连秀江,忽地咧嘴露出一个笑,“听说你想跟我们做生意?”
跟她们热热闹闹的样子不同,连秀江独自站在栏杆边,很淡定地点点头,“嗯。”
娄英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把刀玩,过了会,她随手挽了个刀花,看向连秀江,“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行吧,来我们船上谈!”
娄英说完,往旁边瞧了一眼。后面的女人们忙拿出了船梯,架在了两艘船的中间。
连秀江翻上了栏杆,踩着船梯走了过来。
她脸上的表情实在淡定,这让本有些闹哄哄的女人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本来大伙儿走南闯北的,也算见多识广,但她们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人,明明年纪看着不大,却让人莫名觉得她十分厉害的样子。
这种感觉,就叫做——装。
就比如她们的当家,娄英。
不过她们的当家装得比较明显,这位就不一样了,虽然也是装,但她就是装得不显山露水,特别含蓄。
当然,连秀江能够上船,也是因为大伙儿早看出来了她是个女的,毕竟船上的人大多眼神毒辣,是妖是魔,她们保管一看一个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