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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迷雾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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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已无人了,卿有何事但言无妨。”

“霍将军临走前嘱托臣要将一样东西交给夫人,可臣听闻霍夫人被皇后宣诏入宫多日不归,陛下可能让夫人过来与臣见上一面?”

刘彻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朕记得你与长卿并无私交。”

“君子之交淡如水,将军临行前的确有所嘱托。”他又重复了一遍,“不知夫人眼下在何处?”

“夫人前几日得了风寒,眼下正卧病在床,不宜走动,卿只身往后宫相会也不恰当。有什么东西朕可以叫人替你带去。”

“此物臣必须亲自交给夫人。”

刘彻沉默了一会儿,“你这是何意?朕说过了夫人抱病在身,朕总不能强迫病中人起身待客,或是卿与霍将军有何隐秘不能容朕见,担心朕会昧下你的东西?”

往日该说惶恐的臣子并未见低头,而直直看着他,忽而起身跪了下来。

“陛下可知楚平丧伦,齐庄无道,荒淫之主必有大患。”

只这一句,上首的脸蓦地沉了下来,“张延年,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荒唐!还不滚回去!”

“身为人臣,直言极谏是臣本职,此事事关社稷江山与陛下后世清誉,臣不得不言。陛下,霍夫人今在何处?臣要将她带回府中。”

“那你该去皇后宫中。”

“皇后说她从未召夫人入宫。”

刘彻眯着眼看他,“所以你认为皇后的话比朕的话更可信?张延年,你是谁的臣子?别忘了,是谁力排众议讲你拔擢上来的。”

“正因臣感念陛下之恩,才冒死进谏,君有过,而臣视而不见,是为不忠,陛下有恩于臣,臣若不言,更是不义。”

绕了一大圈,他又回到了原来的那句话,“陛下,还请让夫人出来与我一见。”

皇帝先是发怒,继而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是无奈,“是谁与你说你夫人在朕这里?不是朕不想让你见她,是朕真的拿不出人来啊。”

他表现得很无辜,仿佛当真是他冤枉了眼前之人,对着自己的君主无理取闹,连他一时也有些犹疑起来。可是不会是假的,她递与他的竹简上有霍将军的官印。霍府下人说她被皇后宣诏入宫,皇后又说并未见她入内,兜兜转转,便只有一人。

“陛下若不带夫人出来,臣便在御殿外长跪不起。”

“张延年!”刘彻彻底冷下了脸,“朕说了夫人不在这里,究竟是谁哄骗与你,挑拨君臣关系?你说出来,朕与他当面对质。”

张延年并未回答,“看来陛下是不愿坦诚以待了。”他说罢,当真掀起袍子要向外走去。

刘彻冷笑,“你是觉得朕当真不会罚你?你一而再再而三质问怀疑君主,如今又要以名要挟,可知污蔑皇室冒犯君主是何罪过?”

“陛下要打要罚,臣都认。”

一碗热茶泼在了张延年身上,瓷碗碎落。张延年那双平静的目光依旧凝视着眼前之人。良久,他头也不回地朝外走了去,跪在了殿外。

看着那道笔挺的身影,刘彻关上了大门,将他那灼灼的目光隔绝在外,眼不见心不烦。

江充弯着腰将门关上,小心翼翼地往皇帝身边走去,便听见皇帝淡淡道,“石室之事除了朕便只有你与禁卫知晓,张延年怎会知道此事?”

江充浑身冷汗直冒,立刻跪了下来,忙道,“臣也不知道啊,自陛下回来臣便一直在您身边侍候,您上朝之后臣便又回了石殿为夫人送东西,还挨了夫人一记打。”

他一边说着一边撩起衣裳,露出手臂上的淤伤,“夫人视臣如仇,绝不会找臣为她传递消息!”

禁卫是皇室世代培养的皇亲军,与石室一样,常年于暗处见不得光,皇帝生他们生,皇帝死他们死,绝不可能背叛皇帝。江充与张延年素不相识,况且他聪明识趣,更不可能。那么究竟是谁呢?真是见鬼了,难道是妖魅精怪将这事托梦于人不成?

“陛下,张大人在外面跪着,那夫人……”

他其实想说要不把人送回去吧,张延年没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说出此事可见是想给人留几分颜面的,可他到底是个认死理的木头桩子,如果真把他惹毛了,必定是不怕死也要嚷嚷得人尽皆知。

“让他先跪着,他要人便说朕去查了。他如果还要作弄些别的事出来……”

刘彻没说话,江充心里却有了数。张延年这个愣头青,都已在官场十几年了,还摸不透这位的脾气,真以为他是什么从谏如流宽仁开明的好皇帝?

他看皇帝这架势是不准备放人了,如果他再继续下去,恐怕当真要小命不保了……

比起张延年出言冒犯的愤怒,刘彻现在心里更烦躁的是另一个问题——石宫是极为隐秘之事,他排除了身边一切有可能排除之人,查无可查,似乎成了一个无解的死局。那么究竟是谁将消息传递出去的?

他带着满腹疑虑往寝殿走去,转动机关,床榻之下显现出一条密道,江充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那些带着鬼面的侍卫搬来热水和新衣、冰块,她终于可以畅快地一洗个澡。

感受着热水滑过身体,她一边用布巾擦拭一边想,张延年在进宫之前一定会先去霍府确认她在不在,那霍府的人就会有所警觉,给长卿递去消息。那么即便他没有说动刘彻放她出来也无所谓。

霍长卿……说起来还叫人有几分担心,虽然跟着他舅父,但战场刀剑无眼,匈奴蛮横,他当真能全身而退吗?这消息…不,有卫青在,卫青会护着他,想来他上战场也不过和那些勋贵子弟一般,混个资历挣个顺理成章的奖赏罢了。

快些回来吧,让这场戏开得更早一些,她简直迫不及待了。

石室中传来声音,她转头看去,是刘彻的身影。

屏风上挂着女子换下的衣物,裙摆处有一道长长的破口,毛边显然是受到了什么剐蹭。他站在门边,静静打量起这石室。为了防止她自伤,整面墙壁外铺了一层打磨光滑的木板,尖利的器具,剪子、烛台都收了下去。

她从哪里将衣裳剐蹭得如此严重?

心中一个荒谬的念头隐隐发芽,一旦想到此,他拉开屏风,缓步走到了她身前。

女子的屏障被撤去,光洁的肌肤骤然暴露在男子眼前,她似乎十分惊慌,瞪大了眼睛。“陛…陛下!快出去!”

“我有事要问你。”

他就这么站着静静凝视着眼前之人,眼中却似乎毫无旖旎。她被盯得头皮发麻,在里面硬着头皮泡了一会儿,良久蓦地站起身来。

看就看吧,她也不是没看过他的,老这么被盯着她心里瘆得慌。

似乎把他当成了空气,她翻着白眼,若无其事地走出浴桶,往被他推开的屏风处走去,取下那身干净的衣裳,她套了一只袖子到左手上,余光一边偷觑着身侧的人。

他想做什么?张延年还没找到他吗?还是说他变了,不再像从前一样不管不顾横冲直撞了……

刘彻就静静站在浴桶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的人,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已然掀起汹涌巨浪。

她的手臂有擦伤,小腿、大腿也有被剐蹭到的伤痕,已结了血痂,伤口处微有红肿,那么是这一两天才落下的。她受伤了,的确受伤了。

这说明她出去了……

阿娇极为缓慢地穿着里衣,将腰带上的衣带打了又打,一边竖着耳朵观察着那人的动向。

人影微微晃动,忽然迈开了步子,吓了她一跳,却是快步朝门外走了过去,连石门也忘了关上。

她立即快速穿好衣裳,悄悄跟了出去,她想,莫非张延年找上门来了,这是要放她走?

她看见刘彻穿过几道过道,来到了最深处的那间密室,与此同时,她也停下了脚步。他的目的地是金屋。

几十盏烛火全然亮起,琉璃净水倒映一片金光灿然如昼,已经干涸的微不可查的一串脚印骤然显现,无处遁逃。

他身形忽微微晃动,如即将崩逝的石山,拖着零碎的身躯走到了最里的那堵墙,按下机关的手微微颤抖着,石壁滞涩沉闷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几已湮灭的沧桑时光出现在他眼前。

狭小的洞穴如今已容纳不下他健壮的身躯,石壁摩擦在他宽大的肩头,锦袍划破,皮肉被粗糙的石粒磨得翻飞,这痛苦于他而言却似黑夜中的希望。

黑夜……他已经在这漫漫长夜中独自承受了太久,冰冷、孤寂、厌烦,他像一具空心的尸体,不知去往何方,终归何处。

现在他看到了希望,白昼的希望。

他焦急地穿过狭窄的通道,终于探出头来,又一重狭窄的石壁之间只能容得下他一人,转身的空间都不剩。他抬起头向上望去,几点稀疏的光斑落在皂靴之上。

借着这光斑,他看见了那条绳索,两道麻绳拼接起来的绳梯,断了一边,只剩下另一边吊着,踩踏用的木板也松松垮垮地依附在单绳之上,被潮气腐蚀的木板边缘挂着一片极为细小的布料。

他的心如同炎夏的雨点,暴烈地砸向人间,在山河石海之间完剧烈地颤动,它们互相激荡碰撞,满溢了,沿着他猩红的眼眶流淌……

他笨拙地抓着那摇摇欲坠的绳子向上攀爬,推开的井盖、松动落在肩头的泥土、蛛网巢丝断木颓垣的气味……

他从那一尊绿铜佛像背后走出,站在了门前,望着远处的屋舍。

朝阳破晓,迷雾散去,显现出那一户熟悉的人家——张延年的府邸。

至于此地,此时,极夜已出复入长明绚烂之昼,涸辙之鱼溺罍至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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