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去,英格薇的尸体还躺在小船里,胸前都被自己的鲜血染透。
虽然伤口也不算很大,但这个小小的码头上还是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艾沃尔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脑中不断回放刚刚充满迷雾的幻境中经历的一幕幕。
突然好像她自小亲历的那些稀奇古怪离谱事都可以有个答案了,或者说,通向答案的线索。
独眼,黑袍,白须老人戴兜帽,但凡是生长于这片苦寒之地无人不知众神之父奥丁现身于人间最常见就是这种形象。他言谈举止间流露出的傲慢和狡黠,明显对于身份暴露这件事他也全无所谓。
确实,暴露又如何,艾沃尔根本不能拿他怎样。
不说对于突然被拽进那个奇怪领域无法自由来去的情况,就算是搬到现实中她就算也换把长/枪来也不是对手。
招式可以复制,但经验和技巧上的差距好比金伦加鸿沟难以逾越,只几个回合艾沃尔就了然于心,自己跟自己嘴硬没什么意义。
她想起了第一次接触长兵的体验,那只是一柄粗糙的供给普通士兵使用的长矛,时年七岁从未正经学过枪术的艾沃尔竟然可以拿上之后耍得有模有样,虽然身量矮小胳膊太短,动作毫无速度和力道可言,但是的确能够打出好几套完整的连招。被大人们偶然瞥见惊异不已,询问之下都不肯相信她真的是第一次摸这种兵器。
当时她小小年纪思虑不了太多,甚至还颇为得意,可随着年龄增长她开始认为这种神奇的天赋不能细想,否则有种“某人在操纵她的四肢打出漂亮招式”的错觉,越想这错觉越真。
除此之外,那能够看穿万物的眼瞳,比常人敏锐得多的感知,甚至莫名被她吸引驯服几乎没什么难度的希宁……全都和那个藏在她意识深处的奥丁有关?
这就是……神话故事的真正结局?
艾沃尔用力甩甩头用力吸了满腔寒冷彻骨的海风,强行让自己立刻清醒起来,告诉自己应该寻找机会搞清楚这些突如其来的来自神话的纷乱问题。
突然闯入耳鼓的马蹄声让沉浸在无头绪胡思乱想中的艾沃尔猛地回过神来,循声望去时那骑手已经驾马冲过她身边跑向码头。
那背影一看就是斯蒂比约恩。
……他还是来了。
正好,艾沃尔也有问题想要当面询问义父,虽然她已经模糊猜到了答案。
猛地勒住马后斯蒂比约恩以艾沃尔从未见过的敏捷姿态跃下马来奔向小船,跪在码头上身体微微向小船前倾。
走向斯蒂比约恩时艾沃尔的脚步很轻,仿佛生怕打扰什么似的,尽管如此她一走近斯蒂比约恩还是清晰可闻地叹了口气。
“你满意了?”艾沃尔抄着手眯着眼朝斯蒂比约恩的背影发问,口吻中流露一丝戏谑。
“话也不能这么说。”斯蒂比约恩仍旧俯视着女尸叹了口气,“好歹她伺候了我十几年。”
“感情还是有的?”
“是啊,所以我不想亲手弄死她。”
所以就把背叛自己的罪人三言两语骗到仇人手上,借刀杀人。
“说来也怪,”艾沃尔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她对你的话深信不疑,但又同时替你的敌人做奸细。”
“这没什么怪的,毕竟我先前没有察觉她背地里的小动作,她对我的信任自然不会酿出什么祸端。反过来说,正因为她全心全意信任我,才让她的骗术显得尤其逼真。”
艾沃尔一时不太能完全理解斯蒂比约恩自言自语般的说话,后者叹口气转过身来问:“你打算怎么处理尸体?”
“交给埃里克。”艾沃尔立刻回答,“他正缺一块‘敲门砖’。”
斯蒂比约恩笑得有些落寞:“尸体都要物尽其用啊。”
“你不喜欢就给她风光大葬,我绝不拦着。”艾沃尔讥讽道,“甚至把我捅出去处分也行,毕竟我真是凶手,你是领主,你说了算。”
“你看你,又来了,打小就这么尖牙利齿,”斯蒂比约恩笑呵呵地转回身抬起胳膊用力拍拍艾沃尔的肩膀,顺势把她往回去的路上推,又道,“你是凶手那我是什么?那不成了主谋?”
不是主谋也是共犯——艾沃尔心中暗想。
“我已经向英格薇问得很清楚了。”斯蒂比约恩边示意艾沃尔去牵马边从她肩头收回说道,“她向我供出了藏在佛恩伯格最后一个阿格德尔细作,也就是伯劳的真实身份。”
刚刚牵起缰绳的艾沃尔立刻来了兴头忙问:“是谁?我马上去捉拿。”
“哎,不急,”斯蒂比约恩伸手阻拦道,“我话还没说完。”
艾沃尔依然着急:“现在这个时间正是拿人的好时机,而且英格薇的死天亮后就难免传扬出去……”
“我知道,但我肯定接下来我的话你一定想听。”斯蒂比约恩说这话时嘴角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
艾沃尔不由得放慢了脚步静待下文。
于是斯蒂比约恩郑重地开口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从明天起佛恩伯格将进入备战状态。”
艾沃尔顿住了脚步,呆了片刻后扭头问:“……备战?”
“是啊,这对你来说不难懂吧。”斯蒂比约恩脸上又出现了迷之笑容伸手拍拍艾沃尔的肩。
艾沃尔的神情仍然充满不可思议:“你是说——”
“是的,你报仇的机会终于要来了,”斯蒂比约恩双眼笑眯眯口吻很郑重,“我要对阿格德尔宣战,当然其实不用宣战,因为对方早就这么做了,只不过是用行动,而不是言语。”
艾沃尔微微张大嘴,艰难地眨着眼睛想要挤出下一个问题,斯蒂比约恩没等她开口就主动解释道:“你以为我关心的只是英格薇背着我偷汉子这点事吗?把你支开之后英格薇才能放松警惕,信任依赖我,自然也是无话不答,”顿了顿斯蒂比约恩继续道,“她告诉我,科约特维的野心是征服整个斯堪的纳维亚,而吕加菲尔克,佛恩伯格是他实现野心的第一站。”
他这么说艾沃尔倒不是很惊讶,还平静地补充:“准确来说阿格德尔才是科约特维的第一站,你忘了,他原本只是个佣兵头子。”
“是的,他针对我和我的领地发起的无数袭扰和突袭,包括令我本人陷入险境,多年来从未停止吕加斐尔克境内的劫掠行动,这些都不是寻常举动,其实都是他战略的一部分,科约特维——在我们不经意间成长壮大长,从一只毒虫长成了——足以颠覆阿斯加德的火巨人。”
那你早干嘛去了??——艾沃尔心底里发出了这样愤怒而疯狂的质问,早十年前她就反反复复请求科约特维为她被屠灭的氏族报仇,但斯蒂比约恩只是搪塞敷衍,再多提两句甚至会发怒,他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应付艾沃尔将近十年,而行动上没有任何表示,比起打着“为妹妹报仇”却总是结果不尽人意还不听规劝的西格德,斯蒂比约恩可以说是装都懒得装。
这就是曾经瓦林深信不疑的他和他亲爱的领主兄弟之间的“情谊”,他以为靠儿女亲家可以天长地久稳固的“情谊”,英格薇回忆中的科约特维说对瓦林的评价可以说是十分毒辣精准了。
如果——艾沃尔咬牙切齿地想着——如果我是领主的话科约特维根本没有那个机会能让野心膨胀至此……!
如果我是领主的话……!
“怎么了?”斯蒂比约恩伸手在艾沃尔跟前晃了晃胳膊,“至于这么震惊吗?”
“哦,”艾沃尔连忙回神解释,“我——我很高兴,你终于愿意采取行动了,我一定全力配合。所以——我现在真的该去捉拿奸细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那个伯劳假名叫什么?住在什么地方?现在还在佛恩伯格吗?能告诉我的都告诉我。”
“唉,也好,”斯蒂比约恩两手叉腰叹口气说,“那你仔细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