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下了决心先跟随古尔来到吠肯斯塔费尔山之后,艾沃尔心底总是有丝慌乱盘桓不去。
她当然也清楚这一丝惶然来源何处。
兰蒂芙看到船队归航但其中却找不见她心里作何感想?肯定会怀疑艾沃尔根本不急着和她重聚,还想在外头多浪一会儿吧?更何况艾沃尔还要求战士们对她的真实行踪务必隐瞒到底,非要说也只能说她还有些私人事务要处理,事实上她和古尔人仍在阿格德尔境内,只是黑鸦氏族的船队经由河道再入海离开还沿途劫掠造成了她本人也已经离开的假象。
她和古尔势单力孤留在阿格德尔境内看似凶险,实际上只要她先行派遣回去的船队没有全军覆没,那么阿格德尔境内的主要监视网的注意力会被船队吸引过去大部分,她的船员们够机灵的话是能够有惊无险地同守在崖下的同伴汇合,再共同踏上返程的鲸路。这招声东击西也能使艾沃尔和古尔在偏远地区的深山中跋涉更加安全,不至于引来不必要的视线注视。
前提是古尔果真没有把吠肯斯塔费尔山藏有宝藏一事透露给任何人。
这件事艾沃尔当然也提前向古尔确认过,在两人跋山涉水的路上古尔有充分的时间给艾沃尔讲故事,顺带也算解闷。
一开始古尔对艾沃尔十足防范,只强调山中宝藏的事她没有告诉第四个人,艾沃尔问起宝藏所在古尔又是从何处得知,为什么斯瓦拉也会知道这些顺着逻辑思考自然而然就能产生的疑惑,古尔却又不肯再多说,坚持表示自己只负责带路,其他一概不管,有本事就杀了她。不得不说这人捏了把柄就是容易变横,艾沃尔也没有采取什么逼问的手段,反正佛恩伯格还有个斯瓦拉,要得知更多有关神族转世的秘辛,也不是非得吊死在古尔这棵树上。
接下来的漫长同路旅途中古尔对艾沃尔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艾沃尔敏感地察觉到了这点,只是佯装不知,这其实在她的意料之内。毕竟离开赫鲁兰后可以说古尔全靠艾沃尔养着,没有艾沃尔她寸步难行。路上大部分行李都由艾沃尔背着,古尔太瘦小了指望不上她的负重,虽然从赫鲁兰带出来的干粮足够应付旅途,但艾沃尔时不时猎杀野味尝尝鲜肉换胃口也能让古尔露出笑容。除此之外古尔还经常莫名其妙惹上麻烦,比如突然掉冰窟,平地摔擦伤膝盖,走着走着撞上什么东西,每到这个时候就得艾沃尔救援帮衬,古尔走不动了也得艾沃尔背。而且她们还得时刻注意游荡在野外的劫匪流寇,古尔当然很清楚,没有艾沃尔光靠她自己活不过两天。
更何况古尔自己对路线的记忆时常出错,动不动就说走错了路,惹得艾沃尔一次比一次暴躁,终于在第四次古尔声称走错路拐进一片怪石嶙峋的荒野时,艾沃尔的耐心耗尽了。
“古尔,我的时间很有限。”她挡住无头苍蝇般找路的古尔拉下脸来说道,“去程的预估时间已经被你浪费了大半,两天内要是赶不到吠肯斯塔费尔山我就返程,届时你就自求多福吧!”
她这么说古尔立刻急了,赶忙揪住她的衣衫哀求道:“我也不想的!在阿格德尔境内浪费时间对我来说也没有好处!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肯定能全部想起来!我有这种感觉!”
艾沃尔眼睛瞪得更严厉了:“你的意思是,你其实对路线也一知半解?”
“不不,我知道的!我全部都知道!我只是需要时间!那些记忆离我太久远了,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山海皆可变,我只是一时认不得了而已,我真的知道路!”
“你到底在说什么?”艾沃尔拧起眉头问,“记忆太久远?古尔,你说的话到底有几个字能信?”
其实艾沃尔多少能听懂她的意思,她只是决定装傻装到底,再说了,古尔也未必肯信昔日神王今世托生托成了个女人,虽然艾沃尔完全可以证明自己跟奥丁的联系,但她直觉这个消息会给古尔带来不小的冲击,她还是决定继续隐瞒。
被艾沃尔厉声斥问后古尔终于绷不住了,不知不觉中养成的对艾沃尔的依赖于古尔的影响远超她自己想象,这一急她终于把事情都吐露出来,也不再纠结艾沃尔到底听不听得懂了。
“我要是说我是青春女神伊登在凡间的精神寄存,你信吗?”
问这话时古尔的心情是肉眼可见的紧张,然而艾沃尔的平静出乎她的意料,只是微微点头简单表达了“信任”,“不信我能跟你走这么远吗?”
古尔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仿佛憋了三年没说话似的一股脑将事情倒了出来。
她第一次觉醒血脉中远古的意识,跟艾沃尔一样是在某次生死攸关的危机中,那时候她在野外被野熊追赶。彼时古尔年纪尚幼加上本就体弱,根本就没指望自己真的能跑过熊,狂奔纯粹只是求生欲使然,就在她意料之中摔一大跤被熊拖住脚后,斯瓦拉从天而降般突然出现投出标枪扎中熊脑迫使其吃痛逃跑,救下了古尔。
“斯瓦拉救的你??”艾沃尔听闻此事难掩吃惊,接着转念一想倒是自己肤浅了。的确故事里清一色都是英雄救美,然而真实情况中未必如此,更何况她可没忘记,斯瓦拉上辈子可是女神芙蕾雅,芙蕾雅不仅是奥丁的配偶而已,她还是女武神王呢。
“是啊,当时我也被她震惊到了,她救我时战斗的身姿……我到现在还无法忘怀。”古尔说到这里老气横秋叹口气说,“从那之后我就决定再也不和她分开。”
总之,这次事件后古尔就成了斯瓦拉的小跟班,更准确来说是甩不掉的小尾巴。这一跟就跟了半辈子直到古尔在佛恩伯格郊外被阿格德尔人掳走,至此之前古尔作为伊登女神的神识觉醒特别迅速且顺利,主要原因无非就是两点,一是她本人毫不抗拒,还认为被女神“寄生”是种凡女求而不得的荣耀。二是斯瓦拉的情况和她差不多,两人时常交流互相问候,远古的记忆在她们脑中如同泉涌般填满大脑。
“慢着,”艾沃尔出于好奇抛出个问题,“你说你是被熊追极度恐慌时突然觉醒血脉,那斯瓦拉呢?你问过她吗?”
“当然问过,她也是在那时,”古尔的口气笃定中透着激动,“斯瓦拉亲口说,她当时眼见情况万分危急,头脑一片空白时不知怎得就抄起打猎用的长矛当标枪投了出去,她以前从未那样做过,可是当她想要救我时就突然……我想我们都在同样的机遇中找回了一些记忆和能力。”
“说具体点?是怎么个觉醒法?”
古尔似乎有些疑惑艾沃尔这非要刨根究底的好奇,但还是努力回忆道:“耳边会凭空冒出自己的嗓音对自己说话,梦里能见到曾为神的自己在神界的生活种种,还……还能见到自己的真身。”
“真身?在哪里?”艾沃尔故作惊讶地问,古尔只是摇摇头答:“你不可能见得到的,那是只属于我们这类人的秘密所在,但我确实能看到——伊登,或者说曾经的我,我还能跟她对话,交流,你是不是觉得我肯定疯了?”
“不,我没有这样想。”艾沃尔说着话尽量使自己的笑容显得温和可亲,这对她来说可太难了,“我倒是觉得……非常有趣。只不过听你说了这么多,这觉醒了上古神明的意识除了能自己跟自己聊天解闷之外,还有什么用?”
“话不能这么说!”古尔突然严厉起来强调道,“我们伊述人后裔普遍要比寻常人类更加高大健壮且聪明睿智,都有在世间成就一番大事业的能耐,伊述人还有可能将预言未来的能力传给自己的人类继承者,这可是凡人可望不可及的优越血脉,你怎么能说没用!”
“伊述人是吗?”艾沃尔将古尔上下打量了一番,口气和最嘴角弧度都很微妙,“你看起来不像这么回事。斯瓦拉这辈子也没什么特别,比起其他渥尔娃女巫,她还没能抓住嫁给领主的机会。”
“这是……这是因为我们运气不好!那些外貌特征和超人素质的传递也并非程度一致的稳定,还会受到生活环境的影响,毕竟我们只有凡人的身躯,活在这个束缚凡人的尘世间,我们……”
一时憋不出更多解释的古尔突然刹住嘴,将艾沃尔从头到脚瞧了几个来回,艾沃尔被她满怀狐疑的探究视线盯得心虚,移开视线扭头走开,又听得古尔在身后自言自语嘀咕:“所以我们才想要放弃人间回到神殿之中啊……反正我们在这世上已经生无可恋了。”
果然不是错觉,艾沃尔暗想,刚刚古尔短短几句话人称发生了微妙变化,她时而作为古尔讲述,时而自认为伊登发话,刚刚又自称“我们”,她是不是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了?斯瓦拉又是什么状况,她的情绪状况看起来要比古尔稳定。若是艾沃尔和她们一样干脆接纳灵魂深处奥丁的存在,是不是也会经历自我认知混乱的时期?最后难道会完全以奥丁自居?
想到这可能艾沃尔就起一身鸡皮疙瘩,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结局。
艾沃尔回头瞥了眼身后,古尔还在死死盯着她瞧,她赶忙又起了个话题问:“我很好奇,你们这些伊——伊述人后裔之间,要如何辨认对方的身份?你和斯瓦拉是因为赶得巧,又住的近,倘如并非如此,你要如何认出素未谋面的同类?”
“很简单,就拿我和斯瓦拉来说,我们和各自曾为神明的模样除了身形之外没有差别。”古尔答得很干脆,“一样的发色,一样的五官,一样的体态,只要记忆苏醒,这些就足够辨认。”
“那博勒……”
“博勒什么也不是,他只是被我骗得团团转而已。”
“哦,所以伊述人的人类继承者……性别也必然和前世一致?”
“那……当然?”古尔笃定的口气说到一半突然泄了气,“至少我和斯瓦拉是这样,至于有没有可能出现男神变成女人,女神变成男人的情况……我没有得到过任何保证,应该——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吧。”
“确实,理当如此,”艾沃尔煞有介事地点头附和,停下脚步话锋一转说,“你至少该记得宝藏地点和周围附近长什么样吧?”
“这我当然记得,我只是……对路况的变化有些无能为力……”
“那你给我形容形容咱们的目的地什么模样,”艾沃尔用力呼出口气说,“我们不能再迷路下去了。”
古尔立刻皱眉问:“可是……就算我描述过了又如何?我们不也还得找路吗?”
“至少不会像之前那样瞎转悠,”艾沃尔的口气不耐烦起来,“别废话快点回答,我自有办法解决路线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