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一次黑鸦氏族的风帆出现在阿瓦斯尼斯的海岸附近，那都是半年多前的事了。等候在码头的约尔深知此次会见跟上回相比意义重大，因此他的表情也不是像之前那样百无聊赖中透着一丝不耐烦，而是严肃地眯起了眼睛。比起他，他身边的妻子卢夫文娜则有些不安和忧虑。平日里约尔王遇事一般都会和妻子商量，无论是家庭里问题还是军国大事，但这回关于黑鸦氏族突然来访一事，约尔王在妻子面前则显得欲言又止，有所保留。卢夫文娜只知道斯蒂比约恩由于身体不适不能亲自来会见约尔王，代他前来议事的是他的义女艾沃尔，至于其他约尔说不明白卢夫文娜也无从得知。直觉告诉卢夫文娜斯蒂比约恩的缺席有些内幕，可惜约尔安插在佛恩伯格的探子很早以前就失联了，约尔不是没尝试过重新打进桩子但派去的人全都一去不复回，这让约尔多少有些心虚，加上顾虑到两个氏族之间有联盟关系他干脆就彻底放弃打探盟友消息，所以斯蒂比约恩突然身体不适到无法乘坐长船短途旅行这事儿虽然迷雾重重，卢夫文娜猜测约尔大抵是和她一样只能瞎猜。

当然，等简单艾沃尔他肯定少不得试探一番——斜眼瞟着丈夫的卢夫文娜暗想道。

眼看着长船近岸收帆，约尔换了个姿势将腿叉得更开了些双臂交抱胸前。等看清艾沃尔高大显眼的身影，约尔王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跟他一样交抱双臂在船尾站得笔挺的艾沃尔胸前垂挂大金链和宝石坠，袖口银线绣纹映射日光，三条交错系挂腰间的皮带上都镶嵌玉石雕纹华丽，她也不再穿着斯万格佛副长那身制服——虽然那身服饰对于领主的护卫来说已经相当华贵了，但现在她身上这身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更令约尔在意的是艾沃尔右脸上那道从颧骨斜斜划到唇角的长疤，被这样削过之后现在的艾沃尔看起来也就是右眼略有充血外没有任何勉强之处，这很难不让约尔感到震惊。

当然有同感的不只是他，卢夫文娜也凑近过来悄声问：“艾沃尔脸上那疤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看起来还像没事人一样？”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这并不是简单地换衣服戴珠宝能解释的，约尔总觉着艾沃尔身上的某些饰物看起来很眼熟，又说不上哪儿见过……

想起来了——艾沃尔登岸时约尔终于迟钝地回忆起来，艾沃尔胸前那条大金链斯蒂比约恩佩戴过，那也是在会见约尔王议事的场合。

那意思是……表明父王的授意吗？又或者是斯蒂比约恩因为艾沃尔立了什么功赏给她的？应该都有可能吧。说实在约尔一直无法理解斯蒂比约恩看重信任养女有时甚至胜过亲生儿子，艾沃尔揍西格德从来肆无忌惮那肯定是养父给惯的，约尔一点不奇怪西格德为什么老想往外跑。

说实在艾沃尔现在这身披挂也和王子没什么差别了。

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面上如何表现又是另一回事。艾沃尔上岸后约尔立刻挽起笑容迎上前去，夫妻二人轮流和艾沃尔敷衍地拥抱过后才才开始寒暄。

“艾沃尔，大半年没见你又大变样了。”约尔上下打量艾沃尔笑呵呵地感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西格德呢。”

艾沃尔扯扯嘴角：“你可真会说话。”

“别在这儿喝风了，咱们给你准备了宴会给你接风洗尘，咱们在席上慢慢说。”卢夫文娜象征性地推推一老一少催促他们回长屋去，事实上她着急的只是想要尽快从艾沃尔嘴里挖掘出一些佛恩伯格的秘辛。

不过在路上约尔就迫不及待开始了试探——虽然其实听起来只像是普通的关心，他边走边问艾沃尔：“现在斯蒂比约恩是什么情况？他到底是病倒了还是受了伤，你在信中语焉不详，我实在难眠担忧啊。”

“事实上，他是受到了太大的打击，对于这种创伤我实在无能为力。”艾沃尔说着摇摇头，“他认为他自己已经无力再统治佛恩伯格，一定要静养到西格德回来直接把领主的位置传给他。”

“什么？？”约尔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为什么会这样？总有个理由吧？？”

“三天前夜里佛恩伯格被一伙外地佣兵袭击了，我父亲险些被劫持，还好我那时已经归家，付出了这样的代价阻止悲剧发生。”艾沃尔说着指了指脸上的疤，“引发事件的元凶就是我不在时接替我做副长的哈康，那人是父亲亲自选拔信任的，出了那样的危险父亲深受打击，自认已经年迈昏聩无力再统治领地了。”

“什么——？？”卢夫文娜的反应比她丈夫更快更夸张，“居然出了这样的事？？就在三天前？？天呐，可怜的斯蒂比约恩，还好他有你这样精明强干的女儿，约尔，我们得空是不是该去看看他？”

你们不要过来啊！！——艾沃尔脑子里立刻蹦出这样的疾呼，当然她表面上依然云淡风轻。

“也许吧，不过这事儿可以放一放。”说着整张脸都严肃地皱起来的约尔转向艾沃尔道，“艾沃尔，你们三日前遭遇夜袭一事稍后请务必于我详说。”

“当然，”艾沃尔挑挑眉口气轻描淡写，“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给我来顿实在的。”

*

“你这又是何必？”兰蒂芙斜眼瞟着头上包着白布的斯蒂比约恩问到，“难得的外出机会也被你自己作没了。”

就在昨天晚上，艾沃尔生擒一个被斯蒂比约恩用身上衣物饰品贿赂的奴隶，这奴隶自称是带着斯蒂比约恩的亲笔信外出替他求救的，说着果真掏出一封信来交给艾沃尔。艾沃尔打开一看当场拉下了脸——斯蒂比约恩不仅是写信去求救，他还利用艾沃尔即将前往阿瓦斯尼斯的计划想要先行通知约尔他们，等艾沃尔一到领地上就将其缉拿，斯蒂比约恩还承诺，如此复位成功他必有重谢。

于是第二天艾沃尔就独自前往阿瓦斯尼斯，留下兰蒂芙稳定局面。等艾沃尔走后兰蒂芙接到报告说斯蒂比约恩拿头哐哐撞门，表示兰蒂芙不来见他他就把自己撞死在门上，反正也是不想活了。兰蒂芙思来想去还是不忍心看到老头真悲惨自戕的场面，于是还是去见了斯蒂比约恩并让人给他处理了头上的青肿。

“我那叫求生！”斯蒂比约恩梗着脖子反驳，“求生怎么能叫作！”

“求生？求什么生？除了你自己瞎跑受的伤，她动你一根汗毛了吗？连逮到你试图勾结他人坑自己，艾沃尔都没对你做什么只是杀了奴隶了事，恕我直言，你就是落到亲生儿子手里也未必有这样好吃好喝给供着的待遇，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斯蒂比约恩瞪圆眼气得说话都结巴，“我只是要拿回我本来拥有的一切……”

“别想了，”兰蒂芙毫不掩饰轻蔑冷笑道，“你不如祈祷你儿子突然出现把你就走还更可能些。”

“我真不明白了兰蒂芙，”斯蒂比约恩加重了咬字表示痛心疾首，“艾沃尔能给你什么你要跟着她胡来？她能给你活泼可爱的孩子吗？能让你的儿子当上王吗？你跟她在一起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兰蒂芙实在没忍住笑喷出来，虽然她知道这样实在有失仪态，但她现在没必要在意也懒得在意。

“守活寡？”兰蒂芙摁着胸口仿佛这样可以止住笑，然而她的表情还是因为拼命忍笑滑稽地扭曲起来，“那我若是宁愿守活寡也不愿意同西格德做夫妻，是不是说明跟西格德上床连守活寡都不如啊？”

“你……！！”斯蒂比约恩气得再次猛地瞪圆双眼，指着乐不可支的兰蒂芙“你”半天也只是把自己气了个脸红脖子粗，最后他用力呼出口气，口吻突然平静郑重起来：“兰蒂芙，你知道我为什么在任何境遇里找到愿意帮助我冒险的人吗，那是因为我从不吝啬给予和赏赐。”

兰蒂芙想到艾沃尔那自己不离家出走，上级不面临战争压力就讨不回来的饷银，嘴角勾起个嘲讽的弧度。

斯蒂比约恩显然猜不到兰蒂芙此刻脑子里有什么，继续“趁热打铁”：“那个击败博格助我逃离卧室的死士兄弟俩，是我赎回来的战俘，没有我他们早就已经被剁碎了喂猪，即便如此我依然把他们提拔为亲信，还有那个早上被你们逮到的奴隶，她是我屋里的老人了，她比谁都深知我绝不会亏待每个有助于我的人，否则无论是奴隶还是门卫都不可能为我卖命，是这么个理吧？”

兰蒂芙早就对斯蒂比约恩言谈举止间流露出的仿佛哄小孩般的刻意耐心感到烦躁，于是不耐烦地应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兰蒂芙，我知道西格德对不起你，我对你也有所亏欠，”斯蒂比约恩的口气耐心得更加刻意了，他甚至还加上了安抚的手势动作，“我已经思考了许久该如何补偿你，没有什么时机比现在更合适，”说到这里斯蒂比约恩有些夸张地加重了语气和表情，“我认识设德兰的一位雅尔，他欠我一条命的人情还没还，只要我能联系上他，我就让他为你在设德兰当地找位乘龙快婿安顿下来保你余生荣华富贵来还我救命之恩，他绝对会这么做的，你不需要冒险带我出去，只要替我带个消息去外头——”

“打住，打住，”兰蒂芙压了压手刹住比划得越来越激动的斯蒂比约恩，“所以你奖励我的办法，就是拿我奖励一个面都没见过的男人？”

“什么叫拿你奖励男人？”斯蒂比约恩立刻皱起眉头满脸不快，“你刚刚没听清吗？那个男人是当地有钱有势的雅尔且为人忠厚知恩图报，我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哪怕是要求他跟已有的妻子离婚来娶你他都会照做，而且设德兰群岛你知道的吧，不仅由北方人控制而且远离战火纷争，这么大的人情给你换个你过去想嫁都嫁不到的——”

“呸！”兰蒂芙往斯蒂比约恩脸上吐了口唾沫再次打断了他，“你知道吗？这回跟你谈话我的唯一收获就是你害我莫名其妙地笑了下，现在继续享受你的独居生活吧，再撞墙我绝对不会管你死活，不信你就拿自己的脑壳赌一赌。”

说完兰蒂芙红发一甩就在斯蒂比约恩越发怨毒的眼神中大摇大摆离开房间，又留给他一闪冷冰冰的看腻透了的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