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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九十 萧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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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道然快步上前,粗略检查他的颈部伤口和五官身体,转头看向岑知简,“的确是自尽。”

岑知简立在书桌前,从香炉里拿出一张尚未燃尽的纸张,在灰烬和残火间看到零星字句。

祭吴清宵文。

岑知简遽然抬头。

那把剑。

那把剑由吕择兰亲手取下,递到吴月曙手中,作为他上任的礼物。只是其故主人杨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早已殊途的两个学生,会因为这剑同归于一座坟墓。

岑知简迈动脚步,还没走到榻前,一下子跌倒在地,没梅道然紧紧持住。

“我还有话问他……”岑知简喃喃,“我还有话没问明白啊。”

此变太过突然,岑渊夤夜赶来,叫仵作验看尸身,的确没有看出任何异样。

吕择兰留下的文书当中有一封认罪折子,陈明自己正是影子头目无疑。岑渊看罢,叹道:“吕公在朝多年,多有骨气,大抵为免回京受锻炼之辱,才刎颈自裁。”

岑知简由梅道然搀扶起身,“人命关天之事,一个‘大抵’安可定夺?”

“岑郎你自己也辨认过了,的确是吕长公的亲笔。若非如此,他何必以死抵罪?”岑渊摇摇头,“我现在回去写折子,连带吕公遗笔一起呈送陛下。岑氏虽与吕君芳有姻亲,但岑郎受害,恩怨相抵,陛下应当也不会怪罪。”

岑松岩犹疑,“那吕舅的丧事……”

岑渊道:“在下呈奏至长安也有一段时间。到底是亲戚一场,不如趁皇命尚未下达,尽早办了。”

岑松岩叹道:“三娘的丧仪也不能再拖了。家里频繁出事,焉知不是停灵太久魂魄不安的缘故。明日清早,叫她入土为安吧。”

夜幕彻底坠落下来,像一块被打碎的死亡,碎块压得每个人喘不过气。

岑知简在梅道然陪同下离开房间,穿过回廊,路过灵堂时他脚步一滞。他神情像痴滞也像锐利,发现鬼火一样盯着母亲乌黑的棺椁。

梅道然听见他说:“我答应你。”

***

第二日太阳未出,乌云密布,卯时一刻,岑氏族人齐聚灵堂。

他们看到跪在棺前的岑知简,不知是来得早还是跪了一夜。他身边,蓝衣青年带刀而立,像鬼寺里一根柱石。

岑松岩拄杖劝道:“丹竹,起灵吧。”

他摆摆手,伕子们领命上前,靠近棺椁时梅道然欻然拔刀出鞘。

岑松岩喝道:“丹竹,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亲自捧过瓦罐,递到岑知简面前,“你娘数日灵魂无寄,你再悲痛,也要叫她入土为安。”

岑知简嗓音比昨日差了不少,沙哑得厉害:“我娘遗恨未消,入土难安。”

岑松岩叹道:“我知道你怨怪你舅父,但他人已经没了,朝廷也会对他追究到底。好孩子,把瓦罐摔了,咱们起灵。”

“我娘的确怨恨舅父,”岑知简说,“却未必是这一位。”

此言一出,满堂愕然。素幡拂动中,岑知简站起身,目光穿过乌压压人头,射向堂外的吕纫蕙。

岑知简道:“请二舅父移步近前。”

人群像被劈开的巨石,豁然裂开条道。道路尽头,浮出吕纫蕙意料之外又并非惊诧的脸。

吕纫蕙笑笑,走到岑知简面前立定,问:“丹竹此言何意?”

岑知简未答,梅道然已擒住吕纫蕙两只手腕,把衣袖掼至肘部。

衣袍飞动间,三条抓痕赫然刻在吕纫蕙左臂,已然结痂。

梅道然攥紧他手腕,双目之中蓝色火苗闪烁,似乎要烧透假面,让他暴露原形。他沉声说:“这就是罪证!”

“吕三娘死夜,见的不是吕择兰,至少不只是吕择兰,还有你!”梅道然喝道,“你和她起了争执,她悲痛之中抓破了你的手臂。”

众人大惊失色,吕纫蕙仍面色泰然,“你这位郎君好不讲理,三道抓痕便认定是我?”

“吕三娘右手三根指甲缝隙有残存血迹,正对应你手臂伤痕。‘兄不负我我不负兄’,说的不是吕择兰,”梅道然厉声道,“是你!”

云外隆隆一声巨响,天空的阴翳转移到吕纫蕙脸上。

岑松岩张大嘴巴,不知表何态度。岑知简已经开口:“叔祖,你们一口咬定我娘是惊厥而死,可曾叫郎中查验过尸身?”

岑松岩蹙额,“三娘是大家女眷,贸然验看岂非有失体面?”

梅道然五根手指仍焊在吕纫蕙手腕上,声音冰冷:“阁下是不愿查验,还是不敢?”

岑松岩喝道:“放肆!你一个外客插手岑家家事已是冒犯至极,还敢开棺惊扰亡魂,不怕我一纸状书将你告上堂去!”

“此事经我应允。”岑知简看向叔祖,阴天之下瞳仁晶亮。他的声音里包含一种格外深刻的含义。

岑知简说:“他是不是外客,我说了算。”

梅道然浑身血液一泵,却没有转头看岑知简。他用一种平淡的语气陈述:“你们没有验看尸首,自然不知吕三娘并非发病而死,而是吞金。就像昨日只凭几张图纸和福娘一人之词就咬死吕择兰,却不知他不申不辩,是为弟顶罪。”

梅道然看向吕纫蕙,“真正的影子之首,是你。”

低低议论诧然声从人群间升腾而起,天边雨云一样逼近每个人头皮。梅道然将吕纫蕙提至面前,冷声道:“你对你妹妹说了什么?岑丹竹尚在,就算她知道儿子是为自己的兄长所害,也不至于心灰意冷到立时自尽!”

他的声音逐渐激切,不再像刚才那个冷静锋利的青年:“岑知简还活着,她还有盼望,你对她说了什么,叫她连儿子都不要了?”

风声呜呜咽咽,素练窸窣,发出质地坚硬的响声。吕纫蕙目光飘到他脸上,空洞地,像看一个死掉的人。

“真相。”吕纫蕙说,“我只是告诉她二十多年前的一个真相。”

他目光下移,看向梅道然扣住自己的手指。接着,吕纫蕙绽开一个很叹息的笑容,“你真的是一根早该弃掉的鸡肋。”

他这么称呼梅道然:“青泥三号。”

接下来是梅道然一生中排的上号的可怕时刻。

吕纫蕙的喟叹像一个无声霹雳一样轻飘飘落地,梅道然扣在他颈间的手指感受到喉结的滑动,和一股自上而下贯通的气流。他推开吕纫蕙飞速后退的同时,数条黑影突破屋顶瓦片从天而降。

岑知简后领被梅道然抓在手里,几乎是被他提到堂外。他抬头看向这群和梅道然构造相同的杀手,大叫道:“叔祖,使君,究竟谁是叛逆一望皆知!”

“岑丹竹!”梅道然叫他的名字,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

岑知简支撑他的手臂直起身子,在岑渊岑松岩一少一老的脸上看到悲悯漠然的同类内容。他发现,弹指之间,堂外的族亲公人和堂内的青泥杀手构成一个圆圈,他和梅道然正像两头猎物被围困在这个捕兽圈套中。

岑知简寒毛倒竖,血液在喉部冻成硬块。

原来如此。

影子的组织者不是个人,而是华州岑氏这棵根深蒂固的参天大树。

并在长官权力和长老权威合力编织的保护伞下,构成了一个完美秘密的生态系统。

阴沉天幕下,岑知简所有的亲人化身成一群喙爪尖利的乌鸦,眼睛像盯一块腐肉一样绿幽幽地盯着他。

他背部那条伤疤再次破裂般剧痛起来。

岑松岩的声线改变了,慈爱消褪,化作冰冷:“丹竹,这件事隐瞒你是为你好。”

岑知简几乎笑出声来,“叫我短命折寿生不如死,叔祖就是这么为我好吗?”

岑渊冷声道:“郎君为人所惑,中断丧仪。左右,立即将歹人格杀!”

语落,堂中素幔如同闪电,欻然一振,数条身影如同飞箭飕飕弹射而出。岑知简听到玉龙刀铿然长鸣的声音,越来越快的金铁震荡声像一场刀子雨溅落在坚硬土地上。

梅道然再快也只有两手两腿,招架之时另有两条剑光刺向他腰腹。岑知简顾不得其他,扑身挡在他身边。出乎意料的是,那两条长剑立即掉头而去,只割破他的衣袖。

他们不敢——至少不会伤自己。

岑知简立即将梅道然护在身后,果然,影子们鬼魅般的身形立即定格,开始采取兽群缓慢包围的姿态。

岑知简缓了口气,“不管他之前是青泥还是什么,他如今是萧镇西的心腹和将领。你们杀他,不怕萧重光倾其兵力叫尔等血债血偿?”

岑松岩脸上有片刻僵硬,扭头去看岑渊。

这时候,吕纫蕙走出灵堂,他的脸再度漂浮在灰色空气中。

他很奇怪,“一个死人,拿什么给另一个死人复仇?”

梅道然脸部肌肉瞬间狰狞,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吕纫蕙立在阶前,脸上出现类似梦游者的迷惘,“我说你们很天真,为什么以为重光能活着走出英州?”

他掐动手指,像进行某种精密的卜算,“对,就是今天,今天他应该已经化成一堆枯骨。再过三天,他的死讯就会传回潮州。秦少公,他那个不伦不类的未亡人,是会为他披麻戴孝,还是会为他报仇雪恨?”

梅道然冷声道:“就靠英州的虾兵蟹将,要杀萧重光,你们做梦。”

吕纫蕙收回手指,终结了那个占卜仪式。他像看一个说梦的儿童一样看向梅道然,温和地作出假设:“如果,靠潮州呢?”

***

英州境内,一阵飞鸟射入红日。

为将不必要损伤降至最低,先要瓦解英州的影子队伍。萧恒有令,反戈营作为先锋部队,随他趁夜援墙入城。他们会在内打开城门,第二日以特制烟花为号,潮州营见此突入,形成里外夹击之势。

夕阳在山坳越陷越深,潮州营前翼部队潜伏的树林也被泡入血泊。石守诚正检查辎重粮草,身后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他转头一看,蹙眉道:“大战在即,你不看好自己的岗哨,怎么擅离职守?”

吕志鸿的脸一块断瓦一样坚硬突兀地出现在眼前。他说:“军中又有议论,萧将军的建安侯身份确系伪造。”

他来势汹汹,石守诚也没有控制声量:“几句莫须有之言而已。将军一言九鼎,岂是欺世盗名之辈?”

“将军若是建安,潮州就是龙兴之地;若是伪造,大伙就是附逆造反,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他这一声极其响亮,将官兵士们为之一静。紧接着,响起纷纷议论之声。

当即有将官斥责:“志鸿,我们知道你吃了罚心有不平,对将军也有所怨怼。但如今开战之机,你再多说一句动摇军心,当以军法论处!军师呢,还不快将军师请来!”

士卒们也附和,“咱们就是跟着造反了,爱诛九族就诛九族,老子的九族在段映蓝围城的时候早就死了干净!我爹娘在粮荒的时候就已经没了!”

吕志鸿大声道:“大伙以为这样的谣言是我造的吗?”

石守诚蹙眉,此话何意?

“石大哥,石长史,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吧。”吕志鸿声音一冷,“到底是谁在军中四散谣言拿真假建安说事,那夜除我们提过一嘴,还有谁人议论?安静了这段日子,偏偏在将军入城之后又闹腾起来了——是不是太巧了?”

石守诚脸色冰冷,“你是怀疑我?”

吕志鸿道:“干系重大,我吕志鸿不担冤枉!”

“你不担冤枉,就要冤枉旁人。”石守诚道,“心中有惧是人之常理,有的弟兄家里只剩自己一条,可不是所有人都没家口老小!他们为自己的父母妻儿动一动私念,难道是罪大恶极?我们追随将军,把生死置之度外,但论理论法,将军建安侯身份若系伪造,兄弟们襁褓中的孩子也逃不过杀头之罪!为自己思量罢了!难道一两句流言,还真能摧倒长城?”

吕志鸿冷笑,“句句义正言辞,句句不离挑拨——还不肯认?”

二人争吵间,树林之外,西翼东翼方向,各有哨兵骑快马赶到。

西翼哨兵率先跳下马背,跪地抱拳道:“出大事了,军师……咱们奉命请军师来主持大局,但军师在帐中昏迷不醒,呼吸极其微弱,实在不知害了什么毛病!”

军中当即乱作一团,树林里躁动起来,像闹其一阵蜂群。

东翼哨兵几乎是滚到地上,哭叫道:“各位将军,东边乱了!”

吕志鸿上前揪住他胸甲,喝道:“出了什么事,什么叫乱了?”

那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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