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昭文殿里出来,此事终于落下帷幕,再无人能质疑叶晚萧的能力。
据一些伺候的宫人所言,当时叶三小姐出口成章,舌战群儒,把一众学士说得哑口无言。再刁钻晦涩的问题,她都能解出花来。出言不逊,阴阳怪气的,就反口有理有据地把对方骂个狗血淋头,好不威风。
难得看臣子“吵架”吵得这么精彩,皇帝龙颜大悦,当天就下令把人放进了户部,做户部主事。这也正好合了南知意的打算。
南昭听到消息时,神情十分复杂,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嘲讽一两句翰林院无用。
江溯舟从身后搂住南昭的脖子,倾身压上,他说:“好了,就叶家那种情况,不能苛求叶姑娘做个光风霁月之人。”
南昭把靠在自己身上的人半背起来,说:“道理我也清楚,但……我实在无法接受她的做法。”
南昭至今记得,阴冷潮湿的大牢里,叶晚萧是怎么来到久经刑罚的犯官面前,一一列出他贪污受贿的证据,钱款的去向,最后笑吟吟地指着他被抓回来的孩子,问他听没听过文王食子的故事。
边上火盆里烧着烙铁,暖意蒸腾满室血腥,火光明灭间,女子如同染血的玉观音,一举一动都透出浓重的煞气,让人不寒而栗。
当油锅架起来,开始沸腾时,犯人终于崩溃,把知道的都交代了。
“小舟,”南昭说,“我能感觉到,她一开始就是抱了最坏的打算来的,不是为了诈出口供,她指向那个少年时,是真的打算要用他的血肉去喂他父亲。”
那个少年本是在外求学的,事发前他父亲下属接到命令,护着他往北边逃,结果被南知意的人半途截下。
南知意本是想再等几日,等那人神志濒临极限时再用来威胁他。未承想,叶晚萧更狠。
听到这里,楠江歪头,出声问道:“那南知意呢?”
南昭没反应过来:“什么?”
楠江说:“叶小姐把人带走时,他知道叶小姐要怎么做吗?”
南昭一时哑然。
不知道,可能吗?那孩子在审讯中是一枚重要的筹码,如果完全不知道叶晚萧要做什么,南知意可能把人给她吗。
“……”
楠江说:“你无法接受叶小姐的做法,那他的作风你又如何看待?”
这个问题南昭从未想过,或者说,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南知意在他心里虽然还谈不上君子之风,也总调笑作弄人,但和冷酷这个词却是搭不上边的。
南昭答不上来,他发现就像一叶障目的楚人,天真地令人发笑。
楠江看着虚空中一点,喃喃细语:“是了,本就是这样的。”
——你觉得我的命令太冷血了吗?
——是有些,不过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对方是敌人。只是贺兄当时心里应该不好受吧,毕竟从你的言辞来看,挺欣赏他的。
——确实,可总不能让皇上去做这件事,叶相当时在别处协调军备,只能我来了。严刑逼供,杀害贤能不是什么好名声,可是不做又不行,就只能身边人代劳了。往后论起来,只说是我一人的罪过便好。
叶晚萧入仕掀起的风波渐渐平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换了又换,而后又趋于一致。
近来怪事频发,先是陛下亲点的探花郎被人发现横尸郊外,再是西街贫民窟里突然爆发了疫病,所幸控制及时,没有造成大范围死伤,后又有平南大坝夏汛时突然溃坝,大水淹没千里良田,死伤无数。
一系列天灾人祸集中在这一个夏天爆发,像是神明拨动了死亡的弦,弱小无力的蝼蚁被甩入深渊,摔得粉身碎骨,尸身也成为他人手中的刀。
“如何?”南知意按着眉心问,手边还压着平南的灾情奏报。
侍卫说:“望宁城中最近流传一个说法……”
他吞吞吐吐不敢说下去。
南知意挥了挥手,语气难掩疲累:“说,恕你无罪。”
“大意就是,今上失德,天降灾厄。”
南知意“呵”一声,不辨喜怒,他说:“旁的呢,查得如何?”
“疫病爆发前,有人往贫民窟后头水沟里,丢了具染病的小孩尸体。尸体面目全非,已辨不出身份来历。”侍卫说,“探花郎出身北边启阳,父亲是启阳知府。”
前头北边受灾,启阳也是其中之一,只是灾情没那般严重,后续追查贪污案也没启阳什么事,是以启阳知府并未受到牵连。
“启阳知府半月前与好友夜饮泛舟,双双落水,知府大人的头不知磕到了何物,昏迷至今。”
半月后,知府儿子横死。
显然,有人在灭口。
南知意抬了抬眼皮。
“我们追查时,发现启阳知府死后他的一房小妾莫名失踪,而那名小妾乃是启阳富商潘家所赠。”
被贪掉的灾银和粮食大半下落不明,而潘家有大规模的商队和地下无数的店面。
看来那些钱粮已经经人手洗干净了。
南知意翻开手边平南水灾的奏折,眸光冰冷,他说:“这不是越王一人能做到的事。”
越王在藩地那些年确实积攒了不少势力,还联合了望宁中苟延残喘的世家,但皇帝敢让越王回望宁,说明他对越王手中势力有过确切的估算。
可现在局势有些超出控制,说明越王手中有了新的筹码。
方家……
这是不打算再藏了吗。
沉思间,太监忽然通报兵部来人求见,南知意心头一突,不好的预感涌上。
兵部带来一个十分不妙的消息,西面边境异动!
大夏粮仓之一的平南刚遭了灾,西边就要动兵,真是巧了。
一时无人说话,南知意撑住额头,眉宇间戾气难掩。
大夏西面的国家原是大夏的番国,国力渐强后便一直想在大夏这块肥肉上撕下一块,三不五时派兵袭拢边境,令人烦不胜烦。
只是这一次,有了内敌勾结,不会是以往不痛不痒的小动作了。
“殿下,尚书大人已经将此事奏到御前,”商黎快步进来,躬身说,“陛下召你议事。”
“知晓了。”南知意吐了口浊气,撑着桌案起身,“疫病之事不必再查,全力追查启阳潘家,务必咬出越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