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白茫,昏沉黯然,不知何地何时,只是偶有一男子声音时常在耳边响起。
“……今日天晴,是你最喜爱的蓝天。”
“他们都好,你放心。”
“……你是怪我回来迟了,这才不愿醒来吗?”
“……淮鸢,我错了。”
被吵得不行,淮鸢挣扎睁了眼,正巧对上床边男人黝黑眼眸。
二人就这般定定互相望了许久,沉默中,淮鸢忽地想起什么,蹙眉急声道:“南焉……”
只是话还未说完,男人似是早知她会说什么,轻声接道:“成珺及时带人赶到,他没事。”
成珺?淮鸢一愣,似是没想到会是他。
晏屿青顿了下,迟疑片刻方道:“吴智也在。”
原是那日,叩响成珺房门的,便是吴智。
他进门,闲话未说,对于霜儿在他们房内也未露出半分诧异,似是早就知道一般,开口便说:“要想救淮鸢就随我来。”
二人性子急,一听有法子能救淮鸢,自是什么都顾不得,就算眼前男人他们见都未曾见过,亦不知其中到底是不是陷阱,唯一还记得的便是没忘了将霜儿一齐带上。
对此,吴智到是没什么异议。
碰巧来的路上遇见巡兵,思及那些壮汉身手,情急之下,成珺掏了昭德府令牌就上县衙,寻了县尉借了兵。
到的时候,浩浩荡荡一群人,倒是震慑威风,还没等动手,那几人却是一见来人,瞬时没了踪影,偏偏个个武力高强,如何追赶也追不上。
除去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几个壮汉,倒是看见倚靠在墙边奄奄一息的南焉,黑衣凌乱,里里外外被不知是他还是敌人的血液浸湿。
淮鸢眉头蹙得更深,方醒来的脑袋本就混沌一片,转瞬间念头无数,扰得脑袋疼痛无比。
晏屿青抿唇:“待你休息好些,再想也不迟。”
淮鸢摇头,轻扶额:“我没事,吴智在哪里?”
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见到吴智会是如此景象。
门外守着的二人并不陌生,是晏屿青身边的护卫,见她来了,主动替她推开房门。
吴智同她上次见的时候没什么差别,毕竟实际也没过几日,只是如今他成了“阶下囚”。
淮鸢盯着他看了许久,认识他的日子算不得短,只是接触得越久,反倒越看不清眼前之人。
吴智垂眸把玩手中玉镯,早已听见她进门,也知晓她那双向来坦率纯净眼眸盯着自己许久,然他却是眼梢都未动,只当她不存在。
“你为什么救我?”
女子的声音仍同过去一般轻柔温和,问的话却出乎意料,他本以为她会问些更难以回答的,未料及问了个他从未想过的问题。
这反倒让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顿了下,才笑着回答:“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怎会不救你?”
又是这般似假面般的刻意笑容,淮鸢厌烦至极。
“所以你和霜儿是什么关系?”
吴智上扬嘴角微滞,只一瞬又恢复往常谦和:“霜儿姑娘是玉城人,我与她的确认识。”
淮鸢知晓他在撒谎,冷哼一声:“若只是认识的关系,应该不至于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舍身救她吧?”
吴智面色未变,笑道:“我不知霜儿姑娘与你们有何仇恨,碰见她只是凑巧。”
见他仍是什么也不愿说,淮鸢冷笑:“哦?是吗?那为何霜儿身上会有凤萱草的味道?这可是宫里的东西。”
见吴智没说话,淮鸢笑了笑:“想必那日,是你与霜儿一同做戏,将南焉从我身边骗走吧。”
那日,进入霜儿房间之人,身形与吴智极为相似,若不是提前谋划,怎会如此凑巧,方将南焉支开,那群杀手就出现了。
霜儿身上凤萱草的味道其实极淡,若不是曾经随淮昀去过宫内,在御药房待过几次,偏她的鼻子又极其灵敏,还真是难以察觉到。
她也是在那日临走前,霜儿忽地提醒她时,凑得极近,才隐约闻到这缕极为少见的香味,待回到客栈想了许久才记起多年前在御药房偶然闻到的这味香气。
那是宫中贵妃娘娘最喜爱的香气,用来静心安睡,她向来霸道,自迷恋上这味,不止禁止宫中其他妃嫔用,也不许民间流传,圣上偏又对她万分宠爱,竟也由着她去了。
若不是正巧碰上太医调配承乾宫的熏香,淮鸢从未闻过多问了一嘴,她也不会知道原来贵妃所爱的凤萱草是这样的味道。
昌德镇偏远,霜儿得了这尊贵之物自然按捺不住少女爱美之心,毕竟被发现的几率实在太低太低。
若不是恰巧撞见吴智,淮鸢也许都不会这么快想到这儿来。
只是霜儿不是京城之人,敬畏之心没那么重亦是情理之中,然吴智可是身处权利漩涡中心,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从宫中窃了凤萱草这只能满足少女一时欢愉的,可有可无的东西,到头来说只是认识,至少淮鸢是不会相信的。
只是他和霜儿有什么关系,其实淮鸢没什么兴趣。
她紧紧盯着沉默良久的男人,轻声道:“你是舒王的人?”
吴智盘玉镯的手猛然停滞,眼眸直直望来,惊诧、不安,看到他这般,淮鸢哪里还有不懂的。
其实自他选择带成珺来救她的那一刻,他便已将自己身份暴露在他们面前,若不是舒王余孽,他一个京城太医,怎可能会知晓昌德镇周遭有这么一个石头屋,偏偏又知道淮鸢正巧就被带到了那儿去。
且按照她与青衣男人短暂相处,淮鸢不觉得那个男人会在这环环相扣之中,留了霜儿这般关键为意外。
要想将她抓了去,定需将南焉从她身边调走,若想将南焉引走,又不引起他们怀疑,这个度又怎可能随意留给外人把握,霜儿定是为他们的人。
只是淮鸢本也不确定那些是舒王余孽,不料这一诈,还真诈出来了。
她看着吴智,内心五味杂陈。
他想救霜儿,有很多方法,偏偏选了这风险最大的一种,为什么?
“你为什么救我?”淮鸢内心发苦。
吴智笑了笑,还是同往常一样,眉梢温和:“淮鸢,我怎会不救你。”
出了屋,已近黄昏,夕阳斜斜,金黄映照大地。
晏屿青站在门外,不知等了多久。
见她出来,他迎了上去。
“饿了吧?饭菜已经备好,现在吃吗?”
似是什么也没发生,与过去每一天没什么差别,淮鸢烦杂思绪不禁平稳下来,笑了笑:“好。”
待填饱肚子,淮鸢这才忆起成珺他们,自醒来还没见到过,也不知去了哪里。
“成珺他们说对你有愧,一早跑去城外不知买什么,说要补偿你。”
晏屿青修长指尖捏着碗,一手舀汤,盛满后将碗递放在淮鸢面前,动作自然流畅。
淮鸢咧嘴笑了笑,牵动脸颊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缓了好一会儿,她的脸在枯草石子堆里磨擦,虽在昏迷的几日里,日日有人上药,仍是不可避免留了密密麻麻好几道伤痕。
说不在意,淮鸢自己都不相信,只是如今捡回一条命,晏屿青又好端端地在自己面前,没有人离自己而去,她已经不敢再奢求什么。
若是这一切是脸上的疤痕换来的,那么她甘之如饴。
淮鸢手持调羹,在白碗里翻了翻,小声道:“那人和我说,你掉下悬崖,是怎么回事?”
这话她刚醒来时便想问了,只是心里害怕,害怕他真的因为自己受了伤,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半日,觉得他看上去的确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这才鼓起勇气问起这事。
晏屿青原本正蹙眉望着她因脸上的伤疼得不行,心想该寻来宫里太医看看,听到她话中带的担忧惧怕,心头暖意四散。
“没事,悬崖下有个平台,我没受伤。”
至于那些因落地时狠狠扎入血肉的树枝碎石,同她脸上的伤痕比起来,不值一提。
淮鸢这才放下压在心上大石,扬眉笑道:“我就说,王爷怎会输了他去。”
少女眉梢明艳,因释然更显娇气,脸上疤痕此刻如同玉石天然裂缝,错落有致,平添几分生命趣味。
晏屿青错开视线,遮掩眼底荡漾。
“对了,那些人是舒王余孽,对吧?”
晏屿青点头,他认得那日领头之人,曾是舒王亲信之一,不知为何,早在舒王败北前隐姓埋名,倒是成了漏网之鱼。
似是唤作疏桐山人。
想到那青衣男子,淮鸢蹙眉,道:“不知那日我遇到的那人是谁,好似是什么先生?”
“凤竹先生?”到底是多年仇恨,又是他亲自经手处理的,晏屿青对舒王势力并不陌生。
如今舒王余孽领头的叫做梁满文,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亦未曾见过此人模样,似乎识得他的人,世上并没几个。
梁满文左右手分别是疏桐山人与凤竹先生,皆是曾经舒王亲信,晏屿青并不陌生。
淮鸢摇头:“不知道,看着很年轻,大抵不过三十,生得倒是……”
见她迟疑,晏屿青蹙眉:“如何?”
“倒是斯文谦逊,像极了话本里的玉面书生。”淮鸢沉吟,“不对,他更像个疯子。”
晏屿青一愣,还没说话,就看见淮鸢抬直直望来,眼中亮光闪烁。
“他说他与你有杀父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