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参选者,不论结果,皆可得十两白银、二斤大米、半斤饽饽。受选者可多得五十两白银五十两…黄金?!有意者请往祝家胡管事处登基……不愧是祝家啊,就是大气!”
“什么什么?什么白银?什么大米?”
“诶呀你别挤我,公告栏上挂着呢。”
“嘿嘿,不识几个字。那祝家什么来头?这么阔气,还有参选者是干什么的?”
“嘿,那祝家,可是咱南部十二城的首富,有钱着呢。你知道咱纪安有个鼎鼎有名的画师大家不,就是祝家的大公子,祝无虞啊!听说就是这祝无虞在招收临时护卫,江湖上的赏金客都闻声而来,咱纪安又热闹了。”
“祝大公子身边缺护卫?”
“瞧你说的,人家富贵人家的公子,出门在外多些人保护正常得很。怎么,你也想试试?你这单薄身板,兄弟,我劝你捞个十两银子就走吧,你可打不过江湖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狠人。”
“十两银子也不错,一起啊,咱一起有个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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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阁中,轻纱曼妙,墙饰琳琅,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绫罗。有人赤足盘坐,他的手边摆放大小不一的毛笔,以及各色颜料,但面前的画布却干干净净,未动一笔。他的目光凝视着眼前的空白,心中万般思绪,却无从下笔。
“公子公子!”书童兴奋喊道,“外边来了一个厉害人物,那么多凶神恶煞的江湖客,全被一个人撂趴下了!那身手,俊到不行!”
“葫芦,你挡着我光了。”他未曾抬头,视线依旧停留在画纸上,仿佛一切都比不上他的画。
书童往边上挪挪,嘴巴没停下:“公子,她还是个姑娘呢,一个姑娘,身手怎么就那么俊,我都想拜师学艺了。”
祝无虞终于肯分出点心神,问道:“北行的队伍选出来了?”
“呃,选是选出来了,但只有一个人,”书童摊开手,“其他人都被那姑娘揍趴下了。”
祝无虞听到此处,眼皮动了动——千挑万选出来的同伴,性格可能有点暴躁。
“公子,你要不要见见她?我现在就让人把她带上来。”
“嗯。”他对暂时同行的伙伴没有太多的关心,他不在意招来的打手是个怎么样的人,他此去,是为了极北雪原的雪,为了完成他的画。
祝家的人私下都说,祝大公子的性格说的好听点叫不染尘埃,难听点就是冷漠。他除了自己的画,一切都漠不关心。无论是上蹿下跳随时想着夺位的弟弟,还是祝家的万贯家财,他都不太上心。恭维他的人叫他画仙,诋毁他的人骂他冷心冷肺。
“公子,人到了。”
葫芦的身后紧跟一个身着橘色衣裙的姑娘,她面容白净娇美,宛如剔透干净的琉璃。一头极长的头发,在头顶梳了个简单的鬟,编成辫子垂在胸前。头上簪了一根红宝石发簪,以及一支金步摇,再无其它装饰。
他站起身,背对窗户,慢悠悠地向来人看去。确实是个姑娘,外表上看还是个纤弱美丽的女郎,他有些怀疑,她那样细的胳膊,真能放倒诸多壮汉?
此时春光灿烂,杏花乘着春风恰落窗台,他抬眸看去,春色入眼。片片花瓣拂他裳,一抹粉白正芬芳。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找到了。
岁禧望着他,他的视线从窗外春色转移到她身上。她的目光实在大胆,虽然纪安的人都说,祝家画仙生了一张谪仙脸,端是红尘里的一抹月光。怀春的姑娘对着那张脸,也只敢在纸上僭越两分,悄悄画下他的身影,最后又羞涩地将化作撕碎揉作一团。
祝无虞第一次被人这么打量。但他向来不太在意旁人,只是声音冷淡道:“我需要你护送我北去银安雪原,事后,酬金翻倍。”
他的身上,有冼灼的元神。
祝无虞,思无虞。小道士他,是因为这个名字而选择的这个人吗?她此去凡尘界,未能在天堑中寻到当初寄存的一缕元神,想来是进入了尘世。不过不要紧,她的那缕元神一定是跟着冼灼的,所以,她很轻易地就找到了人。
因他身上寄存着冼灼的一缕元神,她的口吻不由得轻快散漫了些,“哦,那需要保护你回来吗?”
“你说呢。”公子面无表情。
“好吧好吧,我抱你平安无虞,不过,报酬我要换换。”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由于祝大公子名无虞,所以她刚才的话听起来似乎在叫他的名字,听来委实唐突又亲昵。葫芦大惊失色,连忙道:“我家公子可不在报酬的范围内!”
祝大公子的眉头抽了抽,忍住了瞪葫芦的冲动。
“放心啦,我要的东西,只是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但对你家公子而言毫无用处,绝对不会危害你们公子一根头发。”
葫芦还想提出质疑,被祝无虞抢断了,“若如你所言,我可答应,但若不是,休怪我毁约。”
“公子爽快。我叫岁禧,从今天起,我会保护你,放心,我很靠谱的。”她看起来就是一个俏女郎,说这句话着实没有威慑力。好在祝无虞向来不以貌取人,对于这个揍趴了一群壮士的姑娘,还是愿意保持两分信任。
葫芦张了张嘴,他觉着他的公子委实太没自知之明,就公子那样的,属于女山匪看了直接抢回去当压寨夫君的。祝无虞显然是不会知道他如何想,当然,也从来没有想过关心思虑过重的葫芦。
到了住处,葫芦简单说了两句就走了。厢房的设施很齐全,装饰典雅简洁,墙上挂了几幅字画,上面没有印章,应该是人平日的练笔之作。
被安排到此处的丫鬟抱着花盆,羞怯怯地盯着她,欲言又止。岁禧看她眼神飘忽,两颊飞红,眨巴眼:“你想问什么吗?”
丫鬟大着胆子,抱着花盆忸怩道:“姑娘,你见到了大公子,他是不是长得特别好看?听人说,就是什么风啊月啊,什么花啊树啊的,不可什么尔,就是说很好看很好看。”
“是光风霁月,玉树临风,不可向迩。”
“对对对!”她眼睛放光,“听说大公子就像是天上谪仙,可惜,我还没见过大公子呢。”
岁禧疑惑:“祝家那么大,这么多年你都遇不上他?”
“大公子哪是想见就见的,不是所有丫鬟都有去跟前伺候的机会。而且大公子平日里就待在水榭,少有外出。”
她懂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闺阁小姐也就如此了。
丫鬟又好奇道:“你见到大公子了,他真的如传闻一样好看,那他人怎么样?”
“人嘛,自然是俊美的,至于性格……”岁禧回想了下,“有些害羞?”
“大公子居然是这样的人?我听说大公子每回出门,必掷果盈车,香花满身。他很少出门的原因居然是因为害羞?天哪,我是不是知道了一个秘密。”她有些恍惚。
“祝无虞是好看啦,但他还算不上最好看的。我见过比他更加美丽的人呢,还是两个,不对,三个,还是不对,是四个。”她掰着指头数,但丫鬟显然不太相信。
审美是主观的,但糖豆是客观的。
岁禧不吃人间的食物,她有很多糖豆,还有仙露。在凡尘界,她几乎不能动用法力,好在芥子囊乾坤袋没有被禁止。第二次来到凡尘,祝无虞说的那个雪原她去过,曾经在那里,冼灼为她画过像。
在凡尘界的几十年,她去过很多地方,尝试过很多新鲜玩意。算来有十年了,也不知此地改变了多少。都说物是人非,但大多时候,物不是,人亦非。
漫漫长夜,星河长明。凡尘界的星空和仙尘界的区别不大。她独自趴在窗边,遥望天上一轮明月。她已经这样度过很多个夜晚。作为妖,她无法像人族一样靠睡眠消除烦恼与疲惫,睡眠可以是享受,但不是每时每刻,她都能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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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无虞清楚地认知自己在做梦。因为这个梦他已经梦了几年,几乎时不时就会梦到相同的场景。梦里是一片皑皑白雪,以及一个红衣少女。
他看不清她的脸,却仍能看出她在笑。银铃般的笑声,飞舞的红衣,纯白的雪,还有一只只脚印。梦里不止一个人,除了红衣少女,应当还有一个人,但他从未梦见过。
当那少女笑着与人说话时,他能意识到,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呢?是我吗。
他在心里喃喃自语。
他看见红衣少女欢快转圈,然后放任自己倒在雪地中,红与白的交织,刺目又艳丽。她在雪地中肆意地欢笑,她在与人说话,说的什么,他听不清。
他很多次想将她画下,但从未成功。
为什么会梦见一个从未见过的人,那个人是谁。这些问题,萦绕在他心中七八年了。
他自梦中醒来,月光透过飘动的纱幔送出模糊的微光,他借着微光看见自己的手。白色的衣裳,不是红色,也不是雪的洁白。
移步到窗边,窗台的杏花积了小片,他轻轻吹开,看它们飘飘洒洒地落下。月光流连在他的侧脸,映出秀美朦胧的侧影。
如果见到了雪,他会不会,就能解开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