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呯——
岁禧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就快了,就快了,她终于——
无边威压自天堑而来,那迷雾缭绕之中,有惊雷闪电阻止她穿越天堑。从深不见底的雾海之中伸出数不胜数的无形锁链,任凭她如何逃窜,也休想躲过。
她在一瞬间想到了——法则的惩罚。
为什么挑在这个时候,是阙惊吗?她一边费力抵抗劈在身上的天雷,一边眯着眼睛看天边。
你有在注视我吗?
天理。
她确然在凡尘界动用法力,但并未伤及凡人性命,纵使雷劫降下,也不会是九转天雷。凭借她的能力,还是能够硬抗。
天罚呀。
她想到了天柱。仙尘界有八根天柱,一柱塌,一方寂灭。但凡尘界没有天柱,也没有天劫,为什么?凡尘界的高天无需依靠高耸的柱子,它悬在云层之上,亘古不变。
天柱每一次坍塌,都会带走仙尘界的一部分生机与灵气。天柱的诞生与毁灭,似乎是一个圆,仙尘界在这个圆中无限轮回。但若是仙尘界失去了全部的灵气,那时候会怎样?
天柱崩塌,天幕裂开一道小口,无数生灵的生命轻而易举地就被那道口子吞噬。但凡尘界的生灵从来不用面对那样的末日。
——是因为,上苍偏爱着这一方土地,与生活其中的生灵吗?
她抵御天雷的妖力屏障出现一丝裂纹,她抹开嘴角的血丝。在鲜红的妖力彻底破碎之前,她迈过天堑。
岁禧甫一进入青城山的地界,就收到一封传信。
“倒悬之地,苍桂之争,夺盂兰卷。”随着文字的消散,一枚鱼符落到她掌心。
她遥望云间,其实,她想休息一下的。而且,她记得不错,苍桂节有一条规则是成员限制骨龄两百岁以下。虽然她这具身体确实符合,但若是追查到本体,就不好说了。但真皓既然敢叫她去,应该已经想好对策。
比起苍桂节,她更在意诡炁。
她回到冼灼的院落,屏蔽仙葵的叽叽喳喳,以及老梧桐不断的叹气声。一缕金线缠绕在她的指尖,她打开本体的树心,里面躺着两只小小的光团。一魂一魄一元神,终于集齐了,现在就差诡炁。
一枚小巧的、通体呈紫色的小方盒浮在她手心。她闭目感受方域疆体中丝丝的牵引,诡炁泄露在外的一缕分身,位置在——
她不由得笑了笑,怎么又是倒悬之地呢。说来,她也不知道那倒悬之地在何处,真皓送来的鱼符应该能够引路吧。
“小道士,这次,我带着你一起吧。”
她折下自己的树枝,树枝在她手中变形缠绕,将魂魄与元神围进枝蔓编织的球里。最后,她将球放在心房处,放入胸膛保存。从她本体折下的树枝,至少半个月拥有与本体相连的力量,可以暂存冼灼的魂魄与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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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桂之争,猎魔之刻。
猎杀邪祟最多者为胜,可带走倒悬之地任一宝物。除却费心费力地猎杀邪祟,猎杀竞争者也是一种方法。
夙不悔作为法宗首徒,身负师命,此次魁首他势在必得。如今倒悬之地存活的人中,以他的战绩最为夺目。距离苍桂节结束之日,已不足一月。
他咬破舌尖,施展秘术,诡异的黑色流体环绕他的周身,替他挡下明枪暗箭。他两指作刃,指挥黑流收割敌人的头颅,无论是居心叵测的竞争者,还是凶险万分的邪祟,都在那看似柔软实则坚硬的流体划过去的刹那死不瞑目。
——只是,这里真的是倒悬之地吗?
他在这里厮杀半年有余,邪祟的数量越来越少,他心中却总有一股违和感。他所在之处,乃一座死城,仙门百家、山鬼精怪均在此地,其中秘境遍布,珍宝遍地。但太过寻常,寻常到与“倒悬”二字挂不上钩。
他进入空中殿堂,这里设有禁制,禁止厮杀,也隔绝邪祟。每一届苍桂节,无论夺桂选址在何处,不变的是空中永远悬挂的殿堂。算得上是苍桂之年里唯一的安全场所。空中殿堂在这里,意味着下面确实是倒悬之地。
夙不悔只得按下心中疑虑。他已经连续猎杀两个月,必须整顿一下。殿堂中还有不少人,大多数都负伤,他们几个人组成一个团体,划分出清晰的界限。这里有很多深藏不漏的高手,即便是夙不悔也不能掉以轻心。
他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其间必须分出一分心神留意四周。殿堂中虽禁止杀生,但有的是法子搞小动作,稍不留神,就中了人的套。
“你……是法宗的夙不悔?”
夙不悔睁开眼睛,面前的男人眼睛放光地盯着他。
“诶呀真的是你啊,法宗首徒!”他连忙介绍自己,“我是九关京的张素龄,跟我们少主走散了,我怕遇上危险,就在这里等他们。这里一个熟人都没有,幸亏遇上你了,我这些日子担惊受怕的。”
夙不悔看了眼他的鱼符,确实是九关京的。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身份真假,“鱼符可以抢,你的弟子玉牌呢?”
“噢噢,在这,我真是九关京的。”
还真是九关京的弟子,只不过看着有点傻。同为三宗六派弟子,他出于淡薄到没有的情谊出声提醒:“将你的鱼符收好,在这里,三宗六派的鱼符可是香饽饽。”
有资格参与苍桂节的名额有三千个,但其中只有三百个能真正角逐苍桂之争。而三宗六派弟子所获鱼符,直接归属于那三百个名额之中。历届苍桂节不乏散修妖修残害宗门弟子,毕竟只要获得鱼符,就有机会夺冠。
张素龄后知后觉,吓得一身冷汗,再不敢将鱼符拿出来。
夙不悔问他:“迟晏生把你丢下了?”
“不是不是,就是吧,我们在倒悬之地碰上了……”他左顾右盼,吞了口唾沫,“地陨涧的人。你也知道,现如今我们九关京和地陨涧的关系……总之,就是我们公子的人和辛少主的人打起来了。”
“他们打起来了,但你现在在空中殿堂?”
张素龄急道:“我没有临阵脱逃,是遇上怪人!”
“本来嘛,地陨涧和我们九关京都只有五个人,就算打起来谁也不怕谁。但就在那个时候,有个黑袍人突然出现,他不知道招惹了什么怪东西,凭空掀起一阵怪风,沙尘漫天,什么也看不清。我当时离得远,没被风卷跑,等我看清之后,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不见了。”
“黑袍?”夙不悔问他,“你还记得他的特征吗?你家公子失踪多久了?”
“半个月了!至于黑袍,看身形是个男子,当时风沙太大,我没看清他的脸,但他手中握着一只紫色的怪瓶子,很小,不到巴掌大……”他蓦然一惊,悄悄地指着夙不悔身后一闪而过的身影,“你背后那人拿着的……”
夙不悔眉头一蹙,二话不说拖着张素龄跟了上去。
黑袍人跳入倒悬之地,他们紧跟着也下去。张素龄双手死死扒着夙不悔,生怕他将自己丢下。
“别跟太紧,他会发现。”
“不紧点就跟丢了。”
黑袍人走路的方式十分诡异,似乎踩在某种阵法上。忽然他顿了下,后面的夙不悔摁住张素龄,冷静地隐匿身形。
“他发现我们了。”
张素龄捂住嘴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不要紧,跟上。”
夙不悔照着黑袍人的步伐,分寸不差地复制下来,走着走着,果然见到了新奇的东西。他眼中的世界慢慢褪色,变为黑白,又如同泛起涟漪的池水,目所能及皆扭曲。
而后,他眼前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旋涡。他看着黑袍人跳入旋涡,抓着张素龄也跟着跳进去。
“不!不对!”张素龄额头冷汗直流,痛苦地抽搐起来,“有重压要将我们压扁!”
黑袍人脚下的漩涡突然变成白色,而夙不悔他们踩进的漩涡依旧是黑色!
中计了。那人什么时候动的手脚?夙不悔召唤出黑色流体,将自己与张素龄包围,死死盯着黑袍人的背影。在白色旋涡将黑袍吞噬的刹那,他回头冲夙不悔笑了笑。
那是个猫眼少年,狡黠而残忍。
“抓紧我。”夙不悔话音刚落,黑色流体就化作利刃强行劈开旋涡,在两个旋涡间建立一个狭小的通道。夙不悔带着张素龄跳入白色旋涡,残留在黑色旋涡的流体被撞散,然后被吞噬。
蓦然的失重让人心中不免泛起恐惧,夙不悔还好,但张素龄的尖叫声着实刺耳。
他们落入柔软的蛛网中,夙不悔睁开眼睛,恰好与一只巨型蜘蛛四目相对。
夙不悔:“……”
赶在张素龄大呼小叫前,他果断地解决蜘蛛。
“嘶——这是哪呀?”张素龄躺在蛛网上瑟瑟发抖。
此地,日月同天,有游鱼悠然于空中,有飞鸟跃然于水中。昼与夜只有一线之隔,日为夜,月为昼,同一片天空下,昼夜如泾渭之水。
夙不悔眸光一亮,心中欣喜非常——这里才是真正的倒悬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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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黑夜的那边,东羲止遗憾地摇了摇头,真是幸运的两只虫子呢。不过,他可没工夫去处理那些人,他的时间太宝贵了,要用在具备价值的事情上。
他握紧手中的瓶子,露出一丝柔软的笑容。他的网已经织好,就差一点点——猎物就能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