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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番外:纤纤(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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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纤又一次来到了操场上。

深秋的风,带着抵挡不住的寒意,向她迎面扑来。枯黄的树叶被风卷起,像是一群失去方向的蝴蝶,在半空中凌乱地飞舞。它们相互碰撞、交织,最终无奈地飘落在操场的各个角落。纤纤愣愣地望着,望着,此时,她觉得自己就像这枯叶一样,找不到方向,也找不到归宿。她下意识地抱紧自己,试图抵御这深入骨髓的寒冷,然而,内心的孤独和无助却让她感到更加冰冷。

是的,孤独。纤纤,这个自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孩,第一次体会到孤独的滋味。四天来,这已经是第三次,她被“赶”出了教室。千真万确,她是被“赶”出来的。第一次,是被章玉的耳光赶了出来,而后两次,则是被同学们的愤怒和冷落赶了出来。第一次,她满怀耻辱而愤怒;第二次,她感到震惊而慌乱;而这次,她更多的,是体会到孤独而茫然。即使离开教室,同学们那悲愤的、嘲笑的、冰冷的目光,似乎也在身后如影随形地盯着她。而且走到哪里,她都觉得逃不开这样的目光了。她甚至觉得,路过的每一位老师,都在用目光刻意地疏远她;每一位同学,都在用目光愤怒地指责她,无情地嘲笑她。以前,她得到多少笑脸和赞美,如今,她就得到多少冷落和谴责。偌大的校园,竟没有她一处落脚的地方。这,简直太离谱了,太不可思议了。

可是,这一切是怎样造成的呢?纤纤百思不得其解。她清楚地记得,周五,也就是事情发生的那一天,这些老师和同学还在眉飞色舞地谈论着章玉的那些风流韵事,甚至那天下午还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章玉和柳笛的通话,颇有兴味地捕捉通话中的“重要信息”呢!即便是周六和周日,还有几名要好的朋友,或者打电话,或者到她家里来,表示对她的支持。可是今天,他们怎么就统统倒戈了呢?

原因似乎只有一个——章玉死了。人死为大,他这一死,人们就把他的好处都想起来了。他用死亡,收获了所有人的同情,而在同情的同时,人们自然把矛头指向与他对立的纤纤和她的爸爸了。可是,死亡的威力真的那么大吗?大到可以让人们忘掉章玉的古怪,改变自己以前深信不疑的“事实”,甚至无视能决定他们前途和命运的权势吗?纤纤的生长环境,以及从小的耳濡目染,让她深知权势的威力,那是能左右无数人的命运,改变无数人的生活轨迹的强大力量。她看到过太多骄傲自负的人,在权势面前不得不低下自己高傲的头。所以,她绝不相信一个瞎子,一个临时工,一个只有高中文凭,无关大局且的确犯了“错误”的人的死,会让那么多人无视她背后的强大势力而与之对抗。一定是还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因素决定这一切。可究竟是什么事情,什么因素呢?纤纤想得头都痛了,也没有分析出来。她真想打个电话,告诉爸爸这里发生的一切,问问爸爸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哪怕向爸爸倾诉一下心中的委屈也好。

可是,当她习惯性地走到电话亭边,准备插上磁卡的时候,却突然犹豫了。她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嘲讽的声音:“有本事,把我们高一(1)班所有同学都开除!就剩你一个!老师爱怎么照顾你就怎么照顾你!”是啊,爸爸已经把一个章玉赶出了校园,他还能把所有一中的老师和同学都赶出校园吗?更何况,这些老师和同学都没像章玉那样犯了“事实性”的错误,他们只是冷落她,不理睬她,警告她不许侮辱章老师而已。他们的所作所为,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爸爸又有什么理由“开除”他们呢?而且,爸爸也未必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甚至于……纤纤猛的打了个冷颤。她突然想起,章玉的车祸是周六中午发生的,可直到周一早晨文俊走上讲台之前,她都被蒙在鼓里。爸爸一定也是这样,甚至学校绝大多数的老师和同学也是。否则,他们不可能听不到一点风吹草动。可是,高校长为什么要隐瞒这些,隐瞒得滴水不漏,而今天早晨为什么又大张旗鼓地把这些公布出来,甚至于宁可停课,也要让绝大多数老师去参加章玉的葬礼?他在这几天中,究竟做了些什么?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又有什么企图……纤纤越想越复杂,越想越恐怖。她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找不到任何方向。不!她要亲自把这个谜团解开!如果不能找到答案,她就直接去问高校长。否则,她迟早会在这团迷雾中迷失,被这巨大的漩涡吞没。

于是,纤纤离开电话亭,向北教学楼走去。

北楼是一座旧楼,它是日本占领东北时留下来的产物,因此处处都彰显着明显的日式风格。地面和楼梯都铺上了地板,所有的墙壁都设有夹层,就连窗户也都很窄。据说这里以前是日本男子中学,建筑虽然结实,可由于年代久远,难免有些残破。所以,大多数教室都搬到了条件更好的南楼,这里除了高一的后三个班级,其余部分就成了教师办公的地方,全校绝大多数老师都在这里办公。纤纤心里清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老师们肯定会议论纷纷。她就是想从这些议论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来解答她心中的疑问。反正第三节课是体育课,而高中的体育课,差不多就等于自由活动课了。

果然,纤纤刚走进教学楼,就听到拐角处的体育组传来一个女老师的声音:“天哪!我真没想到,章玉居然这么帅!那浓密的黑发,轮廓分明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比海洋还要深邃,比天空还要浩瀚,比火光还要明亮……你们知道吗?看到遗像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我甚至不敢相信,他……曾经有过那样一双眼睛。”

说到最后一句,那声音突然软了下来,还带着一丝微微的颤抖。纤纤的心也莫名地颤抖了一下。什么?章老师曾经很帅?曾经有一双这么好看的眼睛?这,怎么可能?仿佛是为了回答她心中的疑问,里面又传出一个男老师的声音:

“岂止你一个小姑娘,连我这个大老爷们当时都看呆了,甚至怀疑照片上的人是不是章玉。所以,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他的遗体。你们发现没有?他的遗体肯定经过了精心的化妆和整容,没戴墨镜,穿的也不是那种黑白冷色调的衣服,而是一件暗红色的衬衫和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脸色也没那么苍白了,唇边甚至还有一丝微笑……我的天!我甚至觉得这个所谓的‘遗体’,比他平时的样子更年轻,更有活力,更像是一个‘活人’。可就算经过化妆和整容,我还是一眼就认出,这就是照片上的小伙子,也是我们平时见到的章玉。那头发,那脸庞,那身材……绝对不会错的。那时,我突然有一种错觉,觉得照片上那个帅气的小伙子,下一秒就会从那个棺材里站起来,睁开眼睛,微笑着、友好地、充满活力地跟我们打招呼:‘你好,我是章玉!’”

办公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似乎每个人都在回味着什么。接着,另一个有些沙哑的男声传了出来:

“其实,别说是你我,参加葬礼的所有老师,又有哪一个没有被那张遗像,没有被遗像上那双眼睛震撼呢?大家原本一路上还在议论纷纷,一走进灵堂就都闭上了嘴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幅遗像。我自己当时就一会儿看看遗像,一会儿看看遗体,看着看着,眼里就充满了泪水。再看看周围的老师,没有一个不掉眼泪的。甚至仪式结束后,工作人员要把章玉推走时,好几个老师都忍不住喊起来:‘慢一点!让我们……再看他一眼……’”

“别说了!”那个年轻的女老师打断了他的话,“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我甚至觉得,就因为他有过那样一双眼睛,如果他此刻真的能站起来,就算他还是一个盲人,就算他还穿着那种黑白冷色调的衣服,就算他还是那么冷漠无情,我也依然会——爱上他。”

这番大胆的表白,把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逗笑了。另一个女老师忍不住打趣她:“哟!参加一场葬礼,我们的盈盈居然动心了!可惜人家爱的不是你,他爱的是柳笛!”

“那又怎样?”那个叫盈盈的老师忍不住反驳,“我们都认识柳笛,难道她不值得章玉去爱吗?其实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柳笛和章玉,都比我们有眼光。章玉没见过柳笛的美丽,柳笛也不知道章玉有那样的眼睛。我敢说,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有爱,那种爱,绝对是真挚纯粹的,至少,比我这个看到了那双眼睛才爱上人家的,要纯粹得多!”

办公室里的气氛再次变得沉重起来,似乎每个人都因为盈盈的话,而在重新思考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声音轻轻地说:“是啊,现在,我终于相信高校长的话了,有着那样一双眼睛的人,不可能有一颗肮脏龌龊的心灵。”

这句话说完后,竟然没有任何人反驳。片刻的沉寂后,盈盈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我们,终于从一张照片中读懂了章玉。可惜,在读懂的时候才发现,它,已经成为一张遗照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中竟带着一丝哽咽。纤纤觉得自己再也听不下去了。再听下去,她的灵魂就会与这声哽咽一起颤抖起来。于是,在办公室第三次陷入沉默的时候,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迈着有些僵硬的双腿,沿着楼梯,机械化地向二楼走去。

楼梯略显残破,坡度虽不陡峭,但纤纤却觉得每迈出一步都是那样沉重。在体育组门外听到的那些话语,犹如一只巨大的手,肆意揉捏着,翻搅着她那颗幼小的心脏,让她的心绪紊乱、酸楚而疼痛。她开始有些理解那些老师们为什么会在一个早晨的时间就转变立场了。是遗像上那双他们从未见过的眼睛,是那具比活着的章玉还要“年轻”、还要充满“活力”的遗体,深深地震撼了他们,迫使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些他们未曾目睹和思考过的事物。站在自己的立场,纤纤真想骂他们一句“白痴”。人不可貌相,怎能仅凭一双眼睛,就判定这个人是好是坏?可是……纤纤的脑海中,猛然闪过另一双眼睛,那双永远定格在记忆深的处、世界上最美的眼睛。

哦,那也是一双比海洋更深邃,比火光更明亮的眼睛啊!正是这双眼睛,让已经绝望的她重新燃起了逃生的希望。而看到那双眼睛的第一眼,纤纤就坚信,这必定是一个好人,一个善良之人,一个她能够全心全意依赖的人。而事实也证明了她的判断——她在他的拼命托举下逃出了漫天大火,而他却……纤纤知道,其实他完全能够逃出去的。她见到他时,他已然攀爬到了墙头上,只差一步就能跳下去。是她绝望的哭声将他唤回,也是她的孱弱、慌乱与胆怯,耽误了逃生的时机,致使他葬身火海。在那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哪怕稍微自私那么一点点,纤纤都不可能有任何逃生的希望。每每想到此处,纤纤便会涌起一种深深的愧疚。她觉得自己在世上最亏欠的,便是那个不知名的大哥哥了。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彻底笃信了“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相信了“五官中唯有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论断。可如今,为什么又要对这样的论断产生质疑呢?仅仅是因为章玉也有这样一双眼睛吗?如果章玉真的有那样一双眼睛……不!不能这么想!这太可怕了,极其可怕!纤纤拼命地晃动着脑袋,拼命想要将这个念头驱赶出去!如今,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本能地逃避任何对章玉有利的因素,哪怕这些因素显而易见,她也不愿面对,因为面对就意味着对自己的否定,面对得越多,否定也就越多。她在心里拼命对自己说道:“不可能的!别人不可能有那样一双眼睛!章玉也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是吗?她是亲眼目睹那双让漫天的火光都黯然失色的眼睛的,而他们,仅仅是从遗像中看到了一双还算明亮的眼睛罢了。更何况,他们看惯了章玉嵌在那张苍白死板的面孔上的黑糊糊的镜片,一旦看到那面孔上出现一双眼睛,就算是一双极其普通的眼睛,也会让他们感到震撼的。

纤纤就这样,一边在心里竭力呐喊着“不可能”,一边一步步地,下意识地走到了二楼。刚迈上最后一个台阶,她就听到楼梯左手边的数学组里,传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没错,纤纤是我的学生,可柳笛也是我的学生啊。我当了她三年的班主任,对她多少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别的不说,就说她和章玉之间互相利用,打死我也不信。”

哦,纤纤听出来了,这是陈芝老师——她的班主任兼代数老师。怎么?她也是柳笛的班主任?纤纤猛然想起,入学前,爸爸就和高校长提出过,教他女儿的所有老师,必须都得是今年高考本学科平均分最高的老师。而柳笛那个班高考成绩最好,在录取率只有百分之十的情况下,居然让所有的同学都考上了本科。所以,那个班语数外史政五科的老师,自然也就成了纤纤的老师,包括陈芝,当然,也包括章玉。纤纤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真不知道爸爸要是能预见到现在的局面,还会不会做出当初的决定。然后,她听到另一个年轻的男性的声音,又从办公室里传了出来:

“可是,我听说柳笛这样悉心地照顾章玉,是为了捞取一些保送大学的资本,要不她怎能看上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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