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笼疾速降落,像是有人放开了对笼子的控制任由它自由落体,一路破开黑雾,七八秒后毫无预兆地突然悬停了下来。
这里是雾气最浓的区域,他们之前从中间那道八角铁盘上向下望,这段完全被黑暗和雾气掩埋,只有通往环廊的八条铁桥隐约可见。
沈清踩着符纸,几乎跟铁笼合成一体,稳稳当当地站在笼顶。
他抽出一张符纸朝其中一条铁桥掷过去,一条小火龙穿过浓雾,直直地撞向洞壁嵌入其中,蜷成一个篮球大小的壁灯,照亮了那一片的景象。
谢宁:“哇。”
齐旭反应不大,他从进来就在铁笼子里,被浓雾挡住了视线,也不知道上面是什么样子,这是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奇怪建筑的边界。
大概从两个八角铁盘之间下面三分之一的位置,水泥墙壁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看上去无比坚硬的天然石壁。
石壁之上依然有大大小小的空间,但这些空间不像人工挖掘,不规则的洞口后是自然形成的洞穴,里面又是另一种感官上的黑色,不知道里面多深多大。
它们在火光照耀下并不平整,壁面无规律地隆起,像长在石壁上的疮疤。
齐旭讷讷道:“这里是一个地下坑洞?”
“洞?”谢宁若有所思。
原本沈清也以为这是一个钢筋混凝土修筑的地上建筑,现在看来,恐怕真如齐旭所说,是一个极深的地下洞穴。
难怪异事局一直都没有找到培养皿的位置,藏一个洞口可比藏一个巨型建筑要容易且隐蔽得多了,不用布置耗费大量灵气来维持隐藏术法,甚至可能这个洞口在某个山体之中,藏都不用藏。
沈清焚掉脚下的符咒,从笼顶轻跳到了最后一个八角铁盘上。
空气中那股难闻的味道浓烈达到了顶端,混着腥臭和皮肉的气味让人阵阵恶心反胃,齐旭被对面石壁震惊过后,鼻子慢一步发出了警告。
“靠!这味道也太——”
“小点声。”沈清低声制止。
齐旭赶紧闭嘴,气音问道:“怎、怎么了?”
沈清没回答,他走到铁笼旁蹲下来,手里点燃了另一张火符,缓慢地伸入了笼子下方同样的方形口子。
这里是最接近坑底的地方。先前他们推测,下面要么是一只等级很高的实验体,要么就是妖瘴的边界,但火光一照,后者就被否定了。
妖瘴边界的黑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虚无,即使架一百台强力探照灯光线也会被吸收。
但沈清似乎看到了下面有水状物,反射度很低,微弱的火光从什么涌动的东西上一闪而过。
浓稠,黏腻,好像加热中的黑色沥青。
齐旭轻手轻脚地挪过来,小声问:“哥,你看到那个人了吗?”他想了想又问:“咱们点火会不会被他发现啊?”
“要发现早发现了。”谢宁靠着铁栅栏,脸上是跟稚气的长相完全不符的老练。
“也是,”齐旭松了口气,也不管这话出自谁的口,“那就好那就好……”
“好?不一定吧?”
谢宁补了这么一句,又立马紧张起来的齐旭突然反应过来说这话的人是谁:“嘿!你个小孩儿吓什么人?”
他想戳一下谢宁的额头,手刚抬起来就被沈清打断了动作。
沈清:“的确。”
他们这一路虽说动静不算太大,但这样一个地方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他们的活动,但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起冲突。
也就是说,他们这样非妖活物在这个建筑里并不是特例,他们的活动还在那个东西的允许范围内。
沈清看了眼不远处相邻的铁笼。
那些笼子里关的跟水泥壁牢房里的不同,说不定是和他们一样的——人类。
齐旭:“……哥,你说这话我就真怕了。”
沈清不多解释,收回手站起身,回头看向石壁上的洞口,似乎准备过去。
齐旭赶紧叫住他:“哥你先给我弄出去吧。”
铁笼都到了这一层,再降一次肯定是要给下面的东西当美餐了。
沈清也有把他们放出来的想法,他只是想搭乘便车顺利通过这几百米,以防撞上什么拦截阵法,可没想跟下面的东西就对上。
沈清指间的山鬼花钱边缘变为锋利的刀刃,能轻松削断铁栅栏的其中一根,只是这笼上的封控灵术上下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样的举动绝对不会被无视和允许。
他也不能暂时将这两人放在笼子里,自己先去那些洞里察看,距离下次降落时间上来不及,若全妖会真养了一个【S+】的妖物在下面,谢宁这一下去肯定会暴露。
他倒想借机精确对谢宁的等级判定,不过这样一来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对他进入异事局有弊无益。
算了,先毁了笼子上的灵术把人弄出来。
沈清刚想动手,忽然瞥见谢宁给他使了个眼色,口型道:“尽管开。”一副出了事我兜着的模样。
沈清只迟疑了一秒,接着双指夹着古币,在一根栅栏上快速划了两道,谢宁配合把那根栅栏取下来扔到了一边。
等二人从笼内钻出来,跳上八角铁盘,铁笼上下的灵术也没有任何反应。
谢宁凑到沈清身边小声求夸奖:“我厉不厉害?”
“你怎么做的?”
谢姓大妖不满:“袁术能解我不能?”
解开灵术布置的法阵再恢复原状,对顶级术师而言不是多稀罕的本事。
干脆利落如沈清自己,学的都是如何使用灵术布阵以及攻击,细致地解开术法再复原不是他的做事风格,在灵坛上沈清接的单基本都是猎杀,不学也可以理解,但对谢宁这种妖物来说,擅长解术而不是首选破术,这就有些奇怪了。
按他之前的话说,被对付得多了,自然也就精通各式各样的灵术术法,沈清不太相信。
“哎南——”齐旭慌忙收住音量,拉了沉思中的沈清一把,“哥,南南上桥了!”
桥对面就是那些烂掉的脓疮一般的洞口,谢宁腿短跑得倒挺快,一个没跟上就到了壁灯下的洞口前。
正对铁桥的这个洞口最大,洞内空气大约是不流通,吸一口感觉进了一肺的陈灰,比黑雾下那种芜杂难闻的气味更让人不适。
沈清把谢宁拉到身后,自己走在前面,手上火符照明。
洞道高不到两米,一人通过有富余,两人并排就稍微有点儿拥挤了,沈清行走中闻到了淡淡的纸墨味道,越往前气味越明显。
等终于走到底,眼前空间突然扩大,出现了一个三丈多高的洞穴。
沈清手一抬,小小的火球突然暴涨升至洞穴上空,火光之下的景象让人吃了一惊。
这里充满了人工开凿的痕迹,洞壁平整光滑,由两条木质栈道分成三部分,最上面的地方面积最大,连着洞顶画满了各式各样的灵术阵法。
沈清匆匆扫了几处,发现这些绘制下来的灵术都不常见,一时之间无法看出它们的用途。
而剩下两个部分的洞壁上被凿出了一个个方形石龛,大部分装的书册和灵器,站在木质栈道上就能方便拿取。
洞中心是一张整块石头做成的书桌,这块石头又宽又长,只草草做平了桌面,上面也摆着七八摞古籍,许多都被翻卷了页,有的残破不堪,乍一看这里像是某位隐世高人的修行之所。
石桌在火球的正下方,中心位置上一片鲜艳的红色吸引住了沈清的目光。
他走上前。
那是一张展开的古画,画上画了一个披散头发的男人,上方卷轴只露出一条下颌线,下方卷轴滚到整张画一半的位置,正好到男人的腰。
他一身红袍,颈间腰部还有半举的手臂上挂满了各种木牌玉片红绳,还有符纸叠成的形状各异的小玩意儿。
卷轴很新,画纸背面铺满烫金纹路,跟这里其他物品格格不入,仿佛只有它独得洞穴主人的爱惜。
这幅半展开的画显然用的是写实画法,沈清一眼就看出画中人身上的服饰是沅朝制式,腰间挂的红绳绳结也是那时候流行的编法。
虽只有半身,但仍看得出他姿态懒散——胸前衣襟半开,肩线松垮,不用看脸也能感受到这人的放荡不羁,觉得那只垂进卷轴的手里应当拎了一壶好酒。
不知道为什么,沈清突然毫无来由地冒出一丝隐隐的熟悉感,就好像他知道被卷起的画纸下,那张脸长什么模样。
沈清的目光莫名落在了两步外的谢宁身上。
他似乎不在意这幅画,反而对毛笔压着的那本笔记很感兴趣,正踮着脚去够。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沈清趁他没有注意到这里,双手把画拿起来展开。
画中男人一头黑色长发迎风飞扬,看发丝弧度应当是在背后束了一下,他的衣袍红得仿若滴血,也被风吹出褶皱,两只袖子都挽到了肘部,画纸的质地给他增添了皮肤纹理,栩栩如生,唯有面部留白。
画上的男人,没有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