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双混浊发黄的眼深深凹陷进眉骨中，虽然整个人看上去削瘦得有些过分孱弱了，但却也依旧不妨碍那声音里头有十足十的中气。
草地上，木制的拐杖被安安静静地放在旁边，老人踉跄着站起，身上那件藏青色的长褂便自然而然地垂坠下来，江浸月耷拉下眼一瞅，是那种老一辈们都爱的款式——中国风。
“来来来，好孩子，你们坐，都坐下。”
只见人一面拉着时世杰的小臂不让走，一面又继续笑着招呼江浸月来他身边坐下，仿佛自己早已经熟络的将二人当作家中的小辈一样来溺爱。
可当事人却不觉，甚至在他们发现自己被拽着时，还依旧正处于发懵的状态…
其实两人都一愣一愣的，但奈何长辈的盛情实在难却，再加上那一脸期待又渴求的表情，最终，他们还是无可奈何的应了下来。
“那就打扰爷爷了。”
“不打扰不打扰。”
可这头屁股才刚沾上凳子，那边的老人便等也不等，紧跟着就继续碎碎念了起来。“刚才差点都忘了问了，你们两个小娃娃叫什么名字啊？几岁了？是在哪所学校读书的？”
或许是年纪大的长辈们都爱絮叨，又或许是他已经许久没跟人好好交流过了，所以此刻老人家的开口显得极其卑微与恳切，就如同那部被他紧紧揣在大褂兜里的手机一样，和持有者一对比，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江浸月心思敏锐，听出了那话语中几分没话找话的样子，莫名，让她又突然想起了自己曾在电视上看过的公益广告——
是关于儿女常年不在身边的空巢老人…
一想到这儿，女子心中又多了几分动容，随即，她没再过多思考，唇角微弯，扯出一丝弧度，顺嘴扬起了个乖乖巧巧的淡笑后，又答道。“爷爷，我们俩都是附中的学生。”
“我姓江，要不您就喊我小江吧。”
“我十三，您也一样叫我阿杰就行。”时世杰闻言，屁颠屁颠的同样紧在后头也说了一句。
他整个人霸占着椅子的正中间位置，刚好隔开了江浸月，以至于她都不得不向前探头才能回话，可偏偏男人自己还不觉得没错，双腿又撑大了些，坐姿如同那村口的二大爷般，目中无人。
“诶诶，你到底有没有点坐姿啊！腿要并拢才对！”
盯了大半天，江浸月终于是忍无可忍，她双臂交叉在胸前抱起，一瞬间又幻化成学校里的教导主任，开始一字一句的指点起时世杰的仪态问题。
“我不要，这样坐很舒服啊。”
“可是你会挤到人家的…”女子朝他示意性的昂首，意思仿佛在说不仅仅是挤到了自己，也挤到了旁边的老爷爷。
“不碍事，不碍事的。”
老人家冲他们摆摆手，非但没觉得冒犯，反而还一个劲儿的安慰道。“看到你们这么青春有活力的样子，我突然也好想回到从前，自己还在读书的时候…”
？
“为什么？”
江浸月听完后立马蹙眉表示不解，因为在她的脑海中，长大了就意味着什么事情都可以自己做主了，既不用天天学那些枯燥又乏味的语数英，也不需要日日被家长管着，安排着，可谓是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
“我才是羡慕您呢，没有像我们这样又是学习又是成绩的压力…”
谁料，这话也不知是突然戳中了人的哪一个笑点，老人居然直接就哈哈的大笑了起来，他一边拍着自己的大腿，一边连忙点头称是。
“对，对哟，现在孩子们读书的压力可比我们那时候大多了！”
眼见终于有人能理解自己，江浸月心中一箩筐的话才又如同是倒豆子般给全部吐了出来。“不仅仅是主课，现在就连副课也要求我们每一门都尽善尽美，可人哪里是机器，怎么可能什么都会呢？”
女子越说越觉得自己命苦，偏偏旁边还有个时世杰在阴阳怪气的起哄道。“就是就是，我们是祖国的花朵不是机器！”
好贱，好想捶死他！
江浸月藏在裙子下头的手说动就动，她扣着男人大腿边上的软肉又狠揪了起来，时世杰一下没防备，立马又龇牙咧嘴的猛抽气——嘶，这姑娘，简直是最毒妇人心啊！
老人大概是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但二人周身有别于旁人的亲密感却还是引起了他的好奇，对于从他们这个年纪过来的旧人来说，这样懵懂青涩的情感并不难猜。
“你们两个也是同班同学吧？”莫名，他笑呵呵地问了一句。
“昂，是的。”
江浸月起初没觉得不对，只当是找话题闲聊，所以便不打算藏着掖着，但当她瞅见那副自己曾在叶飞雁脸上瞧见过一模一样的表情后，她就明白了…
好好好，又来了。
“年轻可真好啊，想当初，我也曾有一个女同桌，关系也像你们俩这样一般好。”
“……”
不对劲，这话里头十分就有九分的不对劲。
女子没准备接茬，但时世杰却抢在她前面开口问道。“那你们后来呢？”
老人闻言，又顿了好一会儿，他估计也是被这话题说着说着就忆起了往昔，一时间无言，而四下，甚至是连阳光和风声都配合着，静默无声。
“我还记得和她初见是在中学的某次分班考，那时候正值年少，恰好又是对情感懵懵懂懂的时刻，她推门进来的那瞬间，我第一眼就看见了，她穿着粉色棉袄，干净又纯真，像是水中红莲，真好看啊。”
“可您刚才不还说，你们是同桌吗？”江浸月不安分，抓住问题又问道。
“是，也就是在那次分班考之后，我便有幸和她分到了同一个班，但当时我们却还不是同桌。”
“那你们之后又是怎么成为同桌的？”
时世杰眨巴眨巴着一双眼睛开口，他神色中少见的带了些许困惑，整个人宛如一个大型的好奇宝宝，看着倒是比平时上课时有精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