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钟走出约莫七十多步,才恍然回望。温南枝早不在原地了。
现在静下来了,林晚钟才察觉眼角泛起一阵细微的痒意。她抬起右手回想着温南枝的力道和温度,揉了揉自己的眼角。温热的触感很快驱散了不适,当她要如法炮制抚向左眼时,动作却蓦地停住。右边的痒意虽已消退,另一边的痒意反而更加鲜明起来,像是有细小的电流在皮肤下游走。
林晚钟仔细感受了一下。
有些难以启齿……痒意中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舒适,爽爽的。
之后的日子平淡无波。林晚钟从学校搬了出去,和温南枝的聊天也止于温南枝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时间很快来到两个星期后。林晚钟本苦恼要送什么礼物,邱眠却说不用。林晚钟思来想去还是将林怀雁给她的一块温玉包装起来放进口袋里。
邱氏老宅比她想象中还要气派。刚踏入大厅,数十道目光齐刷刷投来,有探究的,有讨好的。林晚钟不自觉地绷直了背脊。
“那就是小祈山的……”
“没想到邱眠真能……”
一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人快步迎上,西装笔挺,姿态却恭敬得近乎谦卑。“小仙长远道而来,蓬荜生辉啊。”
林晚钟不自觉地攥紧了口袋里的礼盒。对方过分的殷勤让她无所适从,准备好的祝词在舌尖转了几转,终究没能说出口。
她下意识寻找邱眠的身影,却在人群外围看见对方抱臂而立,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四目相对的瞬间,邱眠收起笑意,拨开人群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走了。”
“小眠!”老爷子手杖重重杵地。
邱眠头也不回带着林晚钟走,似乎一点也没顾及到对方的面子:“有什么问题吗,爷爷?”
林晚钟回头时,看见满堂宾客神色各异,气氛有些不对,或许邱眠和家人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好。
老爷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很快又堆起笑容:“小仙长玩得尽兴。”
角落里,林晚钟仍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邱眠的手机突然亮起,她扫了一眼便起身:“等我十分钟。”
邱眠离开不久,一位女仆悄声告知:“邱小姐请您去二楼东侧最里的房间。”
上楼时又遇见老爷子。林晚钟趁机递上锦盒:“祝您松鹤长春。”老人受宠若惊的模样让她逃也似地离开。
二楼走廊铺着厚实的地毯,脚步声被完全吸收。正要敲门,就听见里面有个男声说:“真给你攀上了。”
邱眠的声音随之传来,“彼此彼此。”
男声冷笑一声,“所以你带她来是给自己撑面子的吗?”
“不止,还有气一气你们。我又不像你,为了上位,出卖自己的身体,把自己卖给明学宗。”
男声有些愤怒,“我和小雪是正常恋爱。”
“哦,要不要我送面锦旗,表彰邱大少为家族卖身的丰功伟绩?”
“你怎么说话的!”男声陡然拔高,随即话调一转,“呵呵,你管好你自己吧。”
门突然打开。走出的男人见到林晚钟,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小仙长。”
他故意提高音量,趾高气扬地离开。
剩下邱眠和林晚钟对视。
邱眠“啧”了一声,转身走到窗前。月光透过纱帘,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其实没关系的,林晚钟想说,想说如果自己的身份能帮到她,只要不违背原则,是没关系的。
可是邱眠率先开口了。
“你比我想象中的好骗多了。”
“什么意思?”
“你怎么这么单纯。”邱眠面露不屑 ,“你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吧。你以为我只是真的单纯地想你做朋友吗?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了。”
这还是林晚钟从小到大第一次被这么直白的话语甩在脸上。
林晚钟有点想哭,但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皱着眉倔强地看着邱眠。
“我以为这是真诚。”
邱眠怔住了。她没想到林晚钟会这样回答,心里莫名泛起一丝酸涩,但很快又被她压下。她耸耸肩,语气轻飘飘的,像是无所谓,“那没办法了。”
林晚钟没再说话,转身离开。客厅里人声嘈杂,有人见她下楼,立刻笑着迎上来,可她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向大门。
夜风微凉。
走出老宅,她仰头望着悬在头顶的冷月,轻轻吸了吸鼻子,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她的朋友很少,更别说主动对她示好的人。
自己是真的太得意忘形了。
她被林怀雁赶往渠北中心战场时在一片村庄废墟捡到的。
林怀雁提溜起林晚钟的领子,将她提到视线齐平。
“你叫什么名字?” 林晚钟在空中下意识地抱着自己的身体。
“……”
“那你就跟我姓吧。林……”林怀雁思考着。
远处的钟声忽然敲响,林怀雁侧头望过去,钟声惊起群鸦掠过血色苍穹。暮色沉沉,余音回荡,悠长而寂寥。
林怀雁临时将林晚钟寄养在附近一个小宗门里。
受托的长老本要闭关,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刚合上的门又“吱呀”一声推开。他在塔周布下结界,除了送饭的杂役,谁也进不来,谁也出不去。
塔里太静了。
林晚钟躺在最底层的房间里,盯着头顶盘旋而上的楼梯。油灯长明不灭,却照不亮高处的阴影。偶尔她翻个身,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都能在空荡的塔内反复回响,惊得她屏住呼吸,直到确认无人察觉,才悄悄松一口气。
她最期待徐旭来。
徐旭是送饭的杂役,也是她唯一能见到,能说话的人。每次来,男孩都站在塔外,仰头望着。林晚钟有些难过,因为她不能邀请她的朋友进去,她也只是暂居在这里的客人。
直到某天,徐旭忽然问:“里面是什么样的?我能进去看看吗?”
林晚钟攥紧了衣角,只能支支吾吾回答,“……都是书,没什么好看的。”
徐旭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没再说话,放下食盒就走。
此后,他来得越来越匆忙,放下饭菜便离开,连一句话都没有交流过。林晚钟只能眼巴巴地盼着他来,又眼巴巴地看着他走。
她忍不住问:“你最近……不开心吗?”
徐旭嗤笑一声:“关你什么事?”
“我们是好朋友……”
“朋友?”徐旭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别自作多情了。要不是长老吩咐,谁愿意天天爬这么高的山给你送饭?”
林晚钟僵在原地。
“别来烦我行吗?本来每天为了给你送饭爬上爬下就烦,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我是看你太可怜了才和你说说话的,真把自己当什么了。”
徐旭转身就走。林晚钟下意识追了两步,却在结界前硬生生刹住。透明的屏障冰冷地横亘在中间,连对方的背影都变得模糊。
眼泪砸在地上。
眼角划过湿润,一滴泪滴在沙发上,将绿色的布料晕开。
一滴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在墨绿色的沙发面料上洇开深色的痕迹。林晚钟睁开眼睛,天花板的暖光灯刺眼,恍惚间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抬起手背遮住眼睛,指缝间漏进细碎的光。一声轻叹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林晚钟缓缓坐起身,目光落在茶几上的淡绿色小花。花瓣依旧舒展着身姿,几朵甚至悄悄绽开了新的花苞,花萼托着嫩绿的花瓣。
现在想想,邱眠的反应或许心虚,虚张声势占的更多。
她盯着看了很久。
但是自己现在很伤心,是绝不会主动去破冰的。
突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林晚钟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温南枝。
温南枝手里抱着几本厚重的书,见到林晚钟时,目光在她微红的眼角停留了一瞬,却什么也没问。
林晚钟怔了怔,随即眼睛微微亮了起来,连忙侧身让开:“师姐……你怎么来了?”
温南枝走进屋内,将书轻轻放在茶几上:“师傅寄了些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她顿了顿,又道:“我本来以为你去参加宴会了,不在家,准备直接放门口的。”
林晚钟听到宴会这两个字,嘴角微微下撇。低头看了看那几本书,又抬头看向温南枝,嘴角又不自觉地向上弯。
林晚钟去厨房倒了杯温水。温南枝接过水杯,低声道了句谢,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了一下,才又开口:“师傅说,藏书阁的书该寄回去了,期限快到了。如果还要续借的话就去掌上藏馆去续借。”
林晚钟在她旁边坐下,有些疑惑:“师傅怎么不自己和我说?”
温南枝沉默了一瞬。
“……怎么了?”林晚钟歪头看她。
温南枝抿了抿唇:“她之前上网和人对骂,吵急眼了,被人开了盒。”
“开盒?”
“嗯。”温南枝点头,“现在她不用手机了,连聊天软件都卸载了。我现在和她联系,都是用传音符。”
时间已经是接近九点了,林晚钟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温南枝起身告辞,临走前顺手将桌上的空杯子带去了厨房。林晚钟依依不舍送她到楼下,直到温南枝的车尾灯消失在夜景里。
林晚钟在等红绿灯的间隙,低头看了眼手机的聊天记录。
大部分都是邱眠是试探性的询问,是故作轻松的闲聊,而温南枝简短而礼貌地回复。
她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两秒,然后点进设置,将邱眠拉入了黑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