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护卫着他们的人一个一个脱队离开,用一场场奋勇拼杀为他们争取突围的时间。纯懿伏在延陵宗隐背上,被他背着快速前进,却一直扭头向后张望,紧张地关注着后面的战况。
延陵宗隐将她往自己背上颠了一颠,一只手紧握大刀,另一只手牢牢把着她的腿弯,目光锋利而坚定地盯着前方,却开口冷声对着纯懿说话:“别乱动,小心摔下去。”
纯懿被颠得身体起伏,连声音也是一颤一颤的:“与其这么被撵着跑,还不如把我交还给我皇兄,宗隐郞主你觉得呢?”
延陵宗隐嗤笑。他又将纯懿向上托了托,不容辩驳地开口:“若真是他,我更不会把你交回去,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那箭头明明就是她熟悉的南庆军中制式,来的人定是徐结无疑。纯懿心急如焚,又恼恨于自己浑身无力,这么好的机会都送到了眼前,她却连挣脱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被迫随着延陵宗隐一起,被追得满山乱跑。
对方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杀了他们,派来的人极多,延陵宗隐的小队人马撒入他们之间,很快就淹没其中,消失不见。没一会儿,延陵宗隐和纯懿身边只剩下黑塔一个人,而身后的追兵已经又紧紧跟了上来,喊杀声几乎就在耳边。
黑塔扭头看了一眼,紧跑两步,追到延陵宗隐身边,粗声粗气地:“郞主……”
延陵宗隐知道情况紧急。他侧头看了黑塔一眼,沉声道:“小心。”
黑塔点头,就慢下了步子。延陵宗隐背着纯懿继续向前狂奔,而他则转身,独自面对着追来的密密麻麻的死侍,仰天大笑几声,然后一声大喝,高举着大刀,就冲入了敌阵,魁梧的身躯很快就消失在纯懿的视线中。
不知怎地,纯懿觉得有些悲凉。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延陵宗隐高挺的鼻梁、漆黑的鬓角和紧绷的下颌,她便盯着延陵宗隐脸侧泛着微青的胡茬,轻声开口:“值得吗?”
她没说问的是什么值得,延陵宗隐却明白她的意思。他敏捷旋身,躲开朝着他们飞来的一支羽箭,冷声道:“谁连累谁还不一定呢,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
纯懿瞪他一眼,不想说话了。
延陵宗隐也闭唇不言,负着她一头撞进山上密林中,在各种树木怪石间灵巧穿梭,丝毫没放慢速度的情况下,他竟然还有余心去挑拣没刺没藤蔓的路去走。有时遇到凸出来或是垂下去的障碍,他便适时俯身躲避,或是用自己的身体生生硬撞过去,竟然没让纯懿受一点儿伤。
后面的追兵也跟着钻了进来,可复杂的地形阻碍了他们的行动,也让他们再无法形成有效的团队战力。延陵宗隐压力陡然减轻不少,侧头扫纯懿一样,微带喘息:“受伤了没?”
有延陵宗隐在前面开路,纯懿自然是没受伤,可她的心情也没那么愉悦。眼看着皇兄派来的人被甩得越来越远,她也越来越焦躁,立刻将延陵宗隐刚刚的警告都抛在脑后。
她得想个办法,拖延住延陵宗隐的脚步。
纯懿一边努力回想着与贤宁一起操练陆家军的时候,贤宁教过她的动作要领,一边状若无意地将双臂缠绕上延陵宗隐的脖颈,把自己的整个身子和脑袋都紧贴在延陵宗隐宽阔的后背。
延陵宗隐感受到了她突如其来的亲昵。他唇角不由抽动两下,努力了半晌才将总是想翘起的唇角强压下去,回头说话时的语气却柔和了不少:“怕了?早干什么去……”
他未尽的话戛然而止,纯懿的双臂忽然猛地使力,从后紧紧勒住他的脖颈。她本就用了全部的力气,却还怕不够,便将伏在他背上的身体使劲后坠,借助整个身子的重量向后下方绞拽他。
这一招是贤宁教她的,说是不必有多大的力气,只要方法对了,放倒一个彪形大汉也不在话下。
延陵宗隐果然顿时脸色涨红,血色飞快从他的双唇褪下,泛着些微的青灰。他一双大掌下意识地环握住纯懿纤弱的手臂,全身肌肉紧绷,就要蓄力将她甩飞出去。
就在发力的前一刻,延陵宗隐已经因难以呼吸而有些昏沉的脑中却猛然划过一丝清明:他背后的是纯懿。这个女人简直是可恶至极,可若是真将她掀开,以她那瘦弱的小身板,恐怕也就没命了。
最后还是换了种方法。延陵宗隐抓住纯懿的双臂,脚下灵活一个旋步,脖颈就在她合围的臂弯中转了一圈,变成与纯懿面对着面、鼻尖抵着鼻尖。而纯懿施加在他脖间的禁锢也同时松快了许多,空气重新进入延陵宗隐的喉管,让他终于可以再次呼吸。
他咬牙切齿地:“徐、露、陌!”
纯懿还在咬牙努力,眼前一花,延陵宗隐放大的五官就已经出现在她面前,黑眸深沉幽暗,满是阴鸷地盯着她,吓得她顿时一个激灵,下意识便后仰身子,想要从这样的目光中逃开。
然后她就失了平衡。眼看着纯懿要坠落于地,延陵宗隐皱着眉伸手去捞她,脚下一个不稳,一步踩空,两人的身子就纠缠着一起猛然下坠,重重跌入一个深坑,激起一阵土石。
纯懿趴在延陵宗隐的胸膛上,一颗心跳的极快。就是延陵宗隐的身躯帮她抵消了大部分的冲击,让她得以除了些擦伤外再没别的伤口,她仍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失重吓了一跳。
而延陵宗隐的情况就比纯懿要严重许多了。这大概是附近猎户设下的捕猎陷阱,上面覆着一层伪装的树枝落叶,坑底还立了不少尖锐的木刺。延陵宗隐虽然在下坠时就敏锐发觉了这一点,可因着纯懿就在他身旁,他避无可避,右腿便直直砸在一根木刺上,被捅了个对穿。
尖锐的疼痛一阵一阵传来,延陵宗隐额上青筋暴起,却一声痛呼都没有。他只抬了抬肩膀,让趴在他胸膛上的纯懿身子一颤,简明扼要地命令:“下去。”
纯懿回过神,颇有些手忙脚乱地想要从延陵宗隐身上离开,他的大掌却忽然扶在她的大腿旁侧,阻止了她胡乱扑腾的两条细腿。
延陵宗隐语气不太好,很是不耐烦地:“小心点。”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纯懿这才发现坑底那些尖锐的木刺,和延陵宗隐已经鲜血淋漓的右腿。她冰雪聪明,立刻就明白他是为了护着自己才受伤的,心中罕见地升起些对他的愧疚来。
“你这……”突然见到这么多血,纯懿有些手足无措,一双手抖着想要去抚摸他的伤腿,却生怕碰到他的伤口,只能求助地看向延陵宗隐,“怎么办,要先止血还是先把这木头砍断?”
延陵宗隐缓缓坐起身,探身去查看腿上的伤口。他的额上已经密布了一层细细的汗珠,脖颈上青色的血管鼓起,受伤的右腿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显然是痛极。
可他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冷静无波、平静淡漠到仿佛受伤的不是他自己的腿一般,这般忍耐力,让纯懿不由对他肃然起敬。
延陵宗隐检查了一番,将视线从伤口落到纯懿身上,声线也是平稳如常的:“转过身去。”
纯懿傻呵呵地瞪大了眼睛:“什么?”
延陵宗隐颇有些无语。“转过身去,”他重复一次,“别看。”
“哦。”纯懿莫名听话,乖乖就要转身,可猛然意识到什么,又急忙将转了一半的身子重新转回来,“你要自己处理伤口吗?”
延陵宗隐定定看她,没有说话,微抬下颌冲着她背后示意。
“我帮你。”纯懿没有如他所吩咐的那般转身,反而还更凑近了一些,很是诚恳地道,“这么重的伤,你自己不好处理的,想去包扎伤口都难……”
延陵宗隐很是坚持:“不必那么麻烦,我自己来。”
纯懿的犟劲儿上来了。她两根指头不知何时已经紧攥住延陵宗隐的衣摆,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比他还要坚持:“让我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因着失血过多,延陵宗隐都有些头晕的时候,他终于先败下阵来。
“随便你,”延陵宗隐没好气地甩开纯懿的手指头,双臂撑住地面,最后一次警告她,“被吓到了可别哭。”
“我才不会吓……啊!”
纯懿话才说了一半就倒抽一口冷气,双唇大张着,合都合不拢,两个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看看延陵宗隐已经与那木刺分开的右腿,又看看他镇定自若的神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延陵宗隐,他刚刚,竟然就那么生生把自己的腿给拔出来了!
纯懿对他的强悍和狠厉又有了新的认识。
右腿得了自由,延陵宗隐动作娴熟,只简单用里衣捆扎住伤口,然后就扶着坑壁站了起来,拖着那条伤腿四处巡走观察。走了一圈,他回到纯懿身边,一张脸阴沉地仿佛能滴出水来,一双黑黝黝的眸子定定盯了纯懿许久,忽然抬起一根手指,上身倾斜,直直逼向纯懿的鼻尖:“你!”
纯懿上身后仰,紧闭着眼扭过脸,躲开他气势汹汹的一指。
她其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坑壁很高,若是延陵宗隐没有受伤,以他的武艺,倒是有很大可能出去,可他现在右腿接近残废,只凭着一条独腿,要想出去是难于登天。
这事儿是她的锅,她无话可说。
延陵宗隐气闷了半晌,看纯懿一副引颈受戮的就义表情,那火又发不出来,最后猛地将大掌扣上纯懿的脑袋,愤愤将她头发揉乱,全当出了一口气。
“过来,踩我身上,”延陵宗隐没好气地弯下一条膝盖,半跪在她面前,“我撑你上去。”
纯懿这下是真惊了。她指指着自己:“我?”
“对,黑塔他们应该到附近了。”跪下的延陵宗隐只到纯懿胸口,他抬起眼眸,平静看着她,“你去喊人,我在这里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