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声响起，有相同的黏液从头顶落了下来，舜华抬头一看，不知何时这个地下斗场已和上面的鬼楼贯通，整栋楼一共有十几层，每一层都遍布了眼睛，以及四张大嘴，在楼上的小鬼们没有逃过此劫难，皆是神色呆滞，在消融后成为了赤色的黏液落下，于下面的斗场中一滩一滩地堆积而起。

“我的妈呀！这都什么啊？”袁俸瘫软在地。

沉蝓带着方怨飞身而上，同他们一起观察着下面的变故，就在刚才和她对打的两只血刹浑身变得赤红之际，她最后朝它们丢去了几道符，可符还没有发挥作用那两只鬼便融了去，她将自己的手中的剑抛出，剑身带着符箓朝那些眼睛与嘴巴刺去，却未伤其分毫，被弹了回来，她问窈娘：“它们这样死了我们的赌局还作数吗？”

窈娘看着她，愁容中带着浅浅一笑：“自然作废了，不过沉小姐这样的能人我还是有意结交的，依旧可以帮那位公子补魂。”

沉蝓骂了一句：“小心眼的死女人，谁要同你结交？”

入口处里拥堵的小鬼渐渐地少了，下面得鬼魂纷纷停了相互争斗的手，每一瞬就没了好几只，消融的越来越快了，黏液铺满了整个底楼，汇聚成了一汪血红的浅池，那些嘴巴不断吸取着这里的魂与怨，四周的眼睛越来越多，那些眼睛和嘴巴不停翕动，叫人有些目眩.舜华问：“可鬼死了会变成如血一样的东西吗？”

“不会，魂魄死后都是灰飞烟灭的。”窈娘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的鬼楼中究竟是何种情况，问向一旁的徐管事，“这是怎么回事？”

徐管事与身后的随侍小鬼在窈娘的结界中，没受到影响，一直在她身边没敢吭声的徐管事与鬼仆们幸存了下来，皆被吓得浑身发抖，颤声回道：“我也不知道啊，是不是因为坏了酆都的规矩，打了起来，阎王惩治使然？”

“阎王都还没现身呢，就算打起来了，这些鬼也要判了才能死。”窈娘将手中的骷髅抛出，“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妖邪，胆敢在酆都作乱。”

骷髅飞出，化作无数青铜碎片亦朝那些怪异的眼嘴急速飞去，但如沉蝓手中的掩日一般一道无形的气墙弹了回来，那些碎片化零为整，陡然间变作了一面巨大的双面铜镜高挂于半空，镜身上散发着奇异朦胧的白光漂浮于上空。

透过铜镜可见，这里并未有其他异处，尚且幸存的小鬼们穿梭于黏液之中，他的木槐和路引漂浮在粘液之上，不过只见还未虚隐的枯骨并未化作尘埃，就在整个擂台地中央，静静地坐落在黏液中。

当初的月清不过是自食了恶果，若不是他们一行去了落仙村，他现在应该如愿以偿了，可虚隐不同，他死的太果断了，长老殿那几个人怎么回不会平白无故地枉送了自己的性命。

“如何？你们可有看出此处有何不妥？”断肠在池中穿梭，红蝶落于那些眼与口之上，舜华闭上眼感知着这里的一切，却并未发觉有何不妥，镜中的一切与肉眼所见之景无甚差别。

虚隐是一个奸诈且狡猾的老头，凡事发生，他都会想方设法的有利于他，寂明也讨不到几分好，且此人狡兔三窟，曾在中原各大世家的围剿中诈死脱身。

刚才虚隐说舜华杀不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让她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里再次突生的变故或许他在死后形成了一道什么邪术。

“若说此为术式，在酆都做下这等手笔，是为了什么？”沉蝓也没看出其中有何端倪。

傅舟桓问窈娘：“下面还有你的鬼，不救它们吗？”

眼见跟随自己的小鬼们也在不断消融，窈娘无可奈何，她竟全然看不出楼中是因何变成了这般模样：“没办法了，只能先将鬼楼清场了，救下能救的，鬼楼生出如此诡异的变故，我需找人商议一二。”

整栋楼的鬼不说一万，也还有几千，而且现在的它们没了神志，除了他们和徐管事带的那些鬼仆，已经没有可用的鬼了，舜华问：“你要如何清场？”

窈娘低声道： “你们先出去，我晚点来找你们。”

她伸出手，铜镜再次落到了手中变成了骷髅，没给舜华他们询问的机会，她反手将其一抛，一道刺眼的红光从舜华一行眼前闪过，然后她们与被一道无形的，柔韧力量弹飞了出了鬼楼。

舜华先是和傅舟桓他们，以及楼里的小鬼们进入一个黑红色的混沌空间之中，然后陷入了昏迷。

也不知过了在这混沌的意识中昏迷了多久，舜华的意识半晌才转醒了来，她一只手扶着额，轻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另一只手往下轻轻一撑，便感觉触摸到了什么滑滑的东西，有一股微凉之感，待她睁眼一看，只见一条身上覆着一层薄而剔透鳞片，黑紫色的巨蛇围在她身边，舜华猛地清醒过来，拿着依旧紧握在手的灭魂就要朝紫蛇砍去。

与此同时，一道如玉质般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别动。”

舜华停了手，红蝶仍落在了蛇身上，保持着戒备，回头一看，在离她不过一丈的距离处亮起了一片火光，一道熟悉的紫色身影坐在那篝火处，她怔愣了一瞬，声音中带着讶然，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那道紫色的身影上有着一张绝美的侧脸，下颌线条利落锋利，鼻梁高挺，长睫如蝶翼垂下，黑色的碎发随意的散落着，正是在菩萨庙见过的那个庙祝，柳芩元！

舜华环顾四周，这里除了他俩，光秃秃的一片，根本没有其他人的影子，自己正处于一片满是枯木的黑林之中，围绕在她巨蛇匍匐再地，眼神里透露讨好的，仿佛求饶一般低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

柳芩元捯饬着手中的柴火，火堆旁边烤着几串泛着青紫色的蘑菇： “我一介孤魂，在这里不是很正常，倒是姑娘你，不过一月未见，怎就来了酆都呢？”

蛇慢慢爬行回了柳芩元身边，舜华收剑入鞘，站起身朝他走去，坐于他对面：“死了呗，还能怎么来。”

“那可真是时运不济。”柳芩元轻叹了一声，但叹息之时他唇角微微勾起，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

舜华问：“你见过和我一起的人呢？”

“我只看见了你。”柳芩元盯着眼前的跳跃的火焰，“你是来找我的吗？”

舜华没好气道：“我都对你出现在这儿如此惊讶了，怎可能来找你的？我是来找剑的。”

柳芩元转过头，朝她微微一笑，“是却邪吧。”

舜华挑眉，有些意外地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最近很多装神弄鬼的人都来此找那把剑，也不知他们是从何得知却邪在这儿的。”柳芩元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瓶子，里头装着白色的细小晶状物，往蘑菇身上洒下了些许，“不过酆都的主人还远远不能称之为‘帝’呢，他只是酆都的城主罢了，那剑就在城主府，但现在无人亦无鬼能入府中。”

舜华问：“可你此前不是在菩萨庙吗？被鬼差抓来了？”

“我是这里的鬼魂啊。”柳芩元将蘑菇取下一串，放于鼻底嗅了嗅，送入口中品尝，满意地点了点头，“菩萨庙也是一处酆都的入口，只不过你们走的是正门，菩萨庙是它的偏门。”

......

阴曹地府居然还分了前门与偏门，舜华神色一凛，当年的长老殿是否也知晓了菩萨庙是同往酆都入口之一，所以才有意将其封锁。

但那里确实阴邪，遍布小鬼，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要入庙者，几乎无人身还，也鲜少有人前去一探究竟。

“无论是曾经的掌权者还是现掌权者都进不去，你省省力气吧。”他拿起其中一串蘑菇，放于舜华眼前，“这个给你，是我们酆都能下口的东西，算是外界所谓的特产？我是柳芩元，说起来都见了两次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阿槿。”舜华接过那串蘑菇，“你是说这里的王也进不了自己的府邸？”

柳芩元轻叹：“是啊，先任城主以毕生修为封印了府邸，城主府现在就是个空架子，里面除了那把剑，什么也没有。”

“所以其实这里的鬼都知道剑在哪？”舜华蹙眉，“明明是众所周知的事，那个百晓生酒楼的窈娘还跟我签字画押，还真是狡猾。”

“槿姑娘，你和窈娘画了押？”柳芩元失声笑了起来，他一笑起来那张妖艳的脸上添了几分妩媚，“鬼哪来的手印啊，她就是拿你们寻开心呢，知道你们是活人呢。”

“她是阎王？”也就是说着一纸契约并不作数，窈娘画契时就知道的他们四个不是鬼了，舜华肃然发问，窈娘在酆都地位不小，麾下小鬼无数，手中更有一件变化多端的法宝，怎么看都该是酆都有头有脸的鬼。

“她是判官，但没被架空的实权，你既然来了，那我来跟你说说我们酆都的事吧，好歹对现在的酆都了解一二。”火光映在柳芩元的瞳孔中跳跃，他身上的气息徒然变得有些冷淡，“百年前，外界有个叫苍茫傅家的门派中，有个女子叫傅桐，她死了以后就来了酆都。”

闻言，舜华一怔，苍茫傅家，又是傅家的人。

“此女子屠了十几个村子，身上犯下了滔天的罪孽，要赎罪后才能投胎，但她从未想过去投胎，她留在酆都，凭一己之力，设法架空了城主的实权，争夺城主府邸。”柳芩元抬头，平静地望向一片漆黑的高空，“就在刚才不过半个时辰，这里所有的鬼，包括酆都的高层就划分了两个阵营争权了，可这酆都的权究竟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上界安排了再也无法往生的鬼留在了这里管理秩序罢了，生不能，死不得，酆都要变天了呢。”

酆都从古至今都是这么暗无天日，万千鬼魂游离于此，舜华道：“酆都本就没有天，要怎么变？不过是一处亡者的归处罢了。”

柳芩元先是愣了一瞬，而后垂下了头，轻轻攥紧了双手，原来清冷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苦涩与落寞：“也是，这里本就没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