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拨袁家的人都带了外人进来,一开始窈娘便心知肚明,酆都现在的掌权者居然是傅家的傅桐身死后化作的恶鬼,这傅家人都还颇有本事,最近遇见的都不是省油的灯,但不知这傅桐是否是傅家特意派来渗入酆都的。
从柳芩元的口中大致知道了酆都城的局势,前后有两位掌权者都在这儿,窈娘是不愿易主的旧派,舜华垂眸思量刚才发生的一切,前有沉伽和傅澄联手去了盘龙峡,今有虚隐和傅桐联手与窈娘争权,他们二人都和傅家的人有了合作:“那曾经的鬼帝如今在何处?”
“都说了是城主,姑娘你怎么还在帝。”柳芩元纠正道,“城主府是上界为先城主所设,身份的象征,入不了城主府傅桐就没办法入主酆都成为真正的城主,至于先城主去了哪,又岂是我这种鬼能知道的,但他这么多年未现身,可能早就死了罢。”
舜华挑眉看他:“哦?之前看你在菩萨庙呼风唤雨的,那些鬼都会给你几分薄面,我以为你在酆都的地位也不一般。”
“我在酆都没有任何地位,姑娘你多虑了。”柳芩元摸了摸蛇的脑袋,蛇蹭了蹭他的手,但目光始终都在舜华身上,“不过还算有点实力在身上,菩萨庙里都是些被放逐于酆都边缘之境的极恶之鬼,无论在何处,在何时,动乱之地都是强者为王,就算再恶的鬼,只要打服便是了。”
大致知道了酆都的形势,舜华也不想在此处多做停留了,在白云寨时,她曾在傅舟桓的体内种下了一只蛊虫,现在正是用它的好时候,闭目凝神了片刻,再次睁眼后,幽蓝的眼中能看到一条幽蓝的蛊线与她相连:“先这样吧,现在我得先去找到我的同伴,商议一下接下来的事。”
柳芩元苍白的脸上忽而变得有些凝重:“比起去找你的同伴,你不如先随我去个地方。”
舜华疑惑地问:“去什么地方?难道你能带我去城主府?”
“不是城主府。”柳芩元沉默了片刻,似在想要怎么与她说道才好,但最后只是看着她手中一口未动的烤蘑菇,“你不尝尝看吗?很好吃的。”
舜华低头看着手中的泛着诡异青紫的蘑菇,欲言又止的动了动唇,最后坦诚道:“此物我看着吃不下去。”
她也是第一次来酆都,这里的食物鬼能吃,但不知活人能不能吞入腹中,她将蘑菇插在了篝火旁的地上,随着眼中蛊线走出了几步,林中忽而传来一道响动,紧接着一具骷髅骨架的黑鸟掠过她的头顶,从火光之处一闪而过,叼走了篝火旁她刚才放下的蘑菇,她蹙起了眉:“酆都也有这样的扁毛畜生。”
柳芩元望着黑鸟离去的方向:“那是渡鸦,酆都的引魂之鸟,你身处的这片林子叫归魂林,昔日城主曾在此奇迹般的种下了一片绿,打发着他那冗长乏味日子。”
鬼界存在了亘古之久,也经历过改朝换代,帝王更迭。
在这里,从古自今,除了那些死亡之株以外,一切生命都该被抹杀了才是,舜华以为这片林中所栽种之树,当也特殊:“想必先城主法力无边,种下的树也是奇特。”
柳芩元摇头:“不是的,他种下的就是外界的树,有松柏,有槐,亦有柳。”
先城主种什么树不重要,怎么种下的也不重要,舜华并不想和他再深讨这个无关紧要的话题。
死寂的林中,那些死木散发着于诡异而不详的气息,令人悚然,那只渡鸦的到来提醒了舜华现在是在酆都,不在外界,若是没个引路人,她还真不敢在这鬼界胡乱寻人,她顿住了脚步,回头问,“我不懂酆都的门道,你能陪我一起去找他们吗?”
“哦?我带你去你能给我什么好处?为你升起的这堆篝火,并守在你身边就是我对之前一面之缘所做出的善举了。”鬼魂感受不到寒冷,但柳芩元又往篝火处添了几根柴,他猜到了舜华不会在风云诡谲的酆都中一个人莽撞前行,因为她是个谨慎,思虑周全的人。
舜华也不知自己能给他什么好处,问:“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或想要的东西?”
柳芩元轻轻摇头,那双泛紫的眸似一汪静若止水的幽潭,里面盛着对世事看淡后漠然平静:“没有,我只是一介孤魂,无欲无求。”
舜华想了想,提议道:“既然你现在无所求,那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吧,若你没去投胎,日后有用的上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如何?”
柳芩元又笑了起来,那双眼看向她后有了一丝波澜:“一个人情?若是我让你还的这个人情与酆都这次争权有关,会让你涉险,你又当如何?”
“你刚不是说自己无欲无求吗?”舜华一时无言,他分明还是有所求的。
柳芩元站起身来走到她的面前,背对着篝火,眼底的笑意更盛,玩笑道:“你不会是听说我无欲无求,才提出了人情债吧?”
“既已出口,那凡力所能及之事,便在所不辞。”说罢,舜华停顿了片刻,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了一张脸来,那张脸在菩提花树下带着春水般的浅笑,下意识的在这个人情上加了一个条件,“但不能伤及我的同伴。”
柳芩元看着眼前那双在昏暗的火光下中依旧干净,澄澈的眼睛,忽而轻叹:“那日你与你的同伴看起来并不算相熟,没想到不过一月,你的同伴在你心里的地位高于自己的生命了吗?自己涉险也不愿伤及他。”
他说的是傅舟桓,因为舜华此前去庙中带的便傅舟桓和屈竹,这句话让她的身形微微有些僵硬,心里徒然升起了一道恐慌,其实她这样的人若有了软肋才是最可怕的,有了软肋便是有了把柄,那是除了圣蛊以外另一个可以桎梏她的东西。
可傅舟桓是她的软肋吗?这一路上她总是担忧着他的安危,相处下来好像是有了那么一点。
思及此,她心中忽而猛地一跳,垂下了眸子:“这一路上我的同伴帮我良多,我亦欠下了他的人情,所以这我两份的人情。”
又道:“你要趟一趟浑水,我可以尽力助你一试,但仅仅是尽力,并不会将自己的性命拿来还这道人情,可你要在这儿争什么东西?也是权?”
“暂且还不知,要看这场争端会如何发展了,但从白云寨之事看来,姑娘其实算是个重诺之人,只不过是身在其位,无可奈何,这个人情我应下了,在下就随姑娘走一遭吧。”柳芩元招呼起巨蛇,“阿渡,走了。”
就此说定,舜华手掌托起一道灵光照亮着前路,柳芩元一起默不做声地跟在她身后,前行之人瘦削的肩膀上背上两把长剑,看似冷静又老成,实则也是个不过二八的少女。
一人一鬼带着巨蛇,随着蛊线的所在的方向,朝这片黑林深处而行,一只红蝶落在肩上,舜华沉着一张脸,思绪飘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这里离酆都城有多远,傅舟桓有没有和沉蝓他们二人在一块儿,那栋诡异的高楼怎么样了。
路上再没遇到其他的鬼,只偶有渡鸦凌空而飞,穿梭于这层层相叠的死木之间。
不一会儿,重重死木之影之中,隐隐能看道前面些许忽明忽现的赤色微光,舜华驻足而停,向柳芩元问询:“前面是什么?这一路甚至没见到什么鬼,不会是什么古怪之地吧?”
“姑娘,这里比菩萨庙还荒凉,它们来这儿作甚?”柳芩元道,“前面不过是棵红树而已。”
“红树?”舜华一怔,托着灵光快走几步,穿过那些死木。
一道明光乍现,她用手遮了遮眼,待适应了这道光线睁眼后,一棵开满的曼珠沙华的树映入眼帘,树枝上挂着一盏盏不灭的长明灯,照亮了这里的一切,树坐落在一方空地之上,周围围绕着一片清澈的水源,几只渡鸦在穿行于树间长鸣。
曼珠沙华,又名彼岸花,死亡之花,但她从前所见曼珠沙华皆生长于地。
在这片荒林中总算是见到了一棵看似有生命的树,舜华问:“刚才你说老城主在酆都奇迹般种下了一片绿,便是此树吗?”
“不是,这是其他鬼种在这儿的。”兜兜转转她还是来了这儿,柳芩元微笑着看着那片火红,脸上的眷念同那日在佛陀寺榻上夜梦之时,舜华在噩梦中所见的傅舟桓如出一辙,透过那颗花树似乎在怀念着什么人,“千年前,有一鬼来此,无罪孽而有无上的功德,却守在在了酆都城外的奈何桥边执意不肯离去,等待着什么人,打伤鬼差无数,后来先城主与阎王前去捉拿,整整耗了五十年无果,竟是拿此鬼一点法子也没有。”
柳芩元说着往事,脸上的苦涩不禁溢出眼角:“后来不知怎么,那只鬼竟与城主成为了好友,来此种下的曼珠沙华竟长成了树,让那生生世世无法相见的花与叶得以同时出现。”
他此前说却邪在城主府,现在又说此鬼有着无上功德,舜华便想到了离夜,时间也对得上,也许酆都城主和应长生一样也是离夜的故人,她赠予了城主却邪,或是想带着却邪转世:“先城主的朋友是个女子吗?”
“不知道,它身着黑衣,披着斗篷以帽遮面,修为之高,在打斗中整个酆都没有一只鬼能扯下它的斗篷,除了先城主外没人见过其真容,连窈娘的铜镜也照不出它的过去。”柳芩元低叹道,“但它从未对这里的任何一鬼下了死手。”
就算再厉害的修士,化鬼后实力也要折个六成,一介新鬼竟能以一己之力扫平整个酆都。
长明灯下,满树的曼珠沙华愈发红艳,灯影在湖水中粼粼,在这片萧瑟的死林之中,此处倒显得格外绮丽,舜华道:“听起来你在酆都呆了很多年。”
阿渡缠绕在一棵死木之上,趴在枝头,吐着信子静静的看着他们,柳芩元沙哑的声音中有些无奈,也有些酸楚:“是啊,千年了,被困在这荒凉之地,无法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