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声并不觉得惊讶，反而露出得偿所愿的笑容。

“辛止，”她说，“我知道你。在你还不是修士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你解的经文词还保存在我们的竹简中，但我没想到，你竟然当成了修士。”

五声双膝一弯作马步，手指关节顿然抻开，白雾道炁如同帐幔罩下。

“辛止，你的领域呢？”

他站在五声面前，一时之间找不到回应的话头。逸散的道炁从他指缝溜走，他辛止挑战五声，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人炁境的修士究竟是怎样释放自己的道炁领域、他们的道炁和自己的道炁又有何不同？他纳罕许久，却从未得到解答。

辛止无法将体内的道炁外化。这在修炼第一刻起，就已是不争的事实。他没有办法生成如五声那样的领域，秘籍已为他的修行下了判定。

如果不先从和五声的比试里明白这些差异，他对上悉冠，无疑是自寻死路。

辛止的脑海滚动过秘籍上的诸多术法，忽然他笑了：“我的领域——有啊。”

他学着五声的样子，下盘为马步，抻开手掌。比人炁境要早，比所有领域都绚烂，辛止所出的领域早给人看过——为一众修士，为一个小孩。刹那间风云厉响，鸾凤伏窜，绚烂声色包围在四方台上，辛止蹬地发力穿过所有幻象，朝五声冲去。

五声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下一秒翻掌推出领域，引领道炁侵入辛止的天女散花术，虚步踏空，绕拨炁劲化作针雨，向辛止劈头射去。

辛止经过多日来的人偶训练，已然追寻到针雨的行进方位，他足底运力，右手内旋借推身子，又靠近五声些许身位，左手一招仙师指就往五声的令牌打。

五声斜向上挑，一道蛮横的道炁斜向杀来，直劈辛止的仙师指，硬生生斩断术法。辛止不指望一招仙师指就能奈五声何，他只是需要这个空档，朝跃空的五声打出一式曲磴三折——道炁腾飞如阶折去，直逼空中的五声。

区区人炁境修士，如何能在空中稳住身形并躲开这一式？他辛止可非以往毫无实战经验的修士，此次出招皆有条不紊，稳打稳扎。就在他要趁势追上，夺取令牌的时候，合匝蛱蝶拂过他脸庞，曲磴三折的道炁瞬间荡然无存，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发现五声表情淡然，近乎无情。

一道比之前更为猛烈的术法扫来，辛止想也没想，立马使出秋涛化蝶一术化解此劲。他慌忙间瞥向后面，发现自己的天女散花术不知何时已被五声的道炁领域替代，四周都是白雾缭绕。

五声突然停下了术法。

“辛止，”五声开口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句经文？原句我记不得了，但解经词我还记得。化大事为小事，化矛盾为平和，用深厚之德可以平息怨恨[1]。你以前当解经师的时候，可有印象？”

辛止茫然地游目四顾。五声融进了她的道炁里，不见了身形。

他听见五声叹道：“看来老天还是公平的。解经师成为修士，首先得拿走修士梦寐以求的解经感悟。你不知道，那我便说给你听。”

飞蝶越来越多，扑进辛止怀里，如飞絮一般落下。

“那句经文，我读不懂。看到解经词，我也不明白。可我那晚打坐，在领域里看见了一个少年。我读不明白的地方，少年便教我。她手把手教会我怎么理解这句经文：用筋骨之力运行道炁，以浪推山，那些被化解的炁劲就成了环绕的蛱蝶。”

辛止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他颤抖着双唇，想要说些什么，可五声的道炁灌在他鼻腔，辛止无助地拍打，却想不到哪一招能够抵挡。

“那时我在想，原来经文还可以获得术法吗？一直以来，长老们都说经文只能用来晋升，没有人说过经文还能用来感悟术法。最可惜的是，这机缘——太短了，我还没有掌握多久，少年就说她要走了。”五声的话里裹挟着浓浓的惋惜，“我问她，要怎样才能再见你？你知道少年说什么吗？”

五声突然自辛止侧方出现，辛止为自己套上四山沉烟术，又躲过一击。

“她说，要是在仙法大会上再遇到秋涛化蝶术，那便是她来了。”

听到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四个字，辛止如同五雷轰顶，站在原地。

“那个少年是不是也找过你？”五声的声调突然拔高。她激动地劈甩术法、扫荡术法、绞出术法，逼迫辛止迎战。

“她还教了你其他的东西，对不对？”

不行，他没有办法阻止五声的术法炮制。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凌厉的招式和诡异的身法都叫他感到陌生。辛止一边矢口否认，一边被动地迎战。

他不认识什么少年，他只知道自己的秋涛化蝶术，从来都没有化成蝶过！辛止为自己套上炼骨铸体术扛住五声的招式，四处逃窜，试图找到空隙反击。

“蠢货，你迎战啊！逃有什么用？”五声厉声喝道，“难道你没有看到我腾跃的时候左腿虚浮有破绽吗？你没有看到我拧身的时候右手臂没有翻转、有机会钳制吗？你究竟使了何种手段让少年教你招式？你连修士身上的道炁都没法看清！”

辛止吃力地对抗扑面而来的术法，有一刻他没能逃过五声的气旋，滞空半瞬，翻转到地上，脑子猛然想到令牌，又用云气四涌接住身子，双脚踏在地上。

他万万没想到五声如此厉害！四周的道炁渐渐驱散开来，能看得清四周的修士了。辛止下意识看向悉冠的方位——为什么五声之前和悉冠的比试，她那么快败下阵来？难道悉冠比她更厉害吗？

“你在担惊受怕些什么？三心二意就是你比试的方式吗！”

五声捕捉到辛止的视线，顺势瞥过去，又冷哼道：“原来你一直在看悉冠的眼色，真是叫人感到恶心。那种人根本就不配迎战我这些招式！”

“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那位少年。那吊眼一出招我就知道，我要找的东西不在这里。他们没有灵性去学习这些，我为的是感悟，而他只是为了打掉牌子。那便如此吧，速战速决也好。”

辛止迅速调整状态，身子一沉，在五声说话的空隙猛然出招——繁沓道炁凝结成大钟，朝五声盖下，五声虽然接下此招，但眼角开始渗血。

她喝道：“你的实力难道就这些吗？拿出你的实力来！”

辛止的吞天卧地术虽然让五声有了瞬息的凝滞，但她还是挣脱开来，直直向辛止奔去。五声的掌中握炁，拍向辛止的令牌。辛止立马回身躲避，却不想道炁滑过他身侧的时候，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他丹田。

秘籍在实物消失的那一刻，便以白雾的形态存在于辛止的脑海。可辛止不去想秘籍的时候，秘籍又在哪呢？

他或许看到答案了。辛止老老实实挨了一掌的丹田，迸散出漫天的白雾。那白雾缠绕在他身上，活似接管了他身体，刹那间磅礴的道炁领域展开，包裹着整个四方台，比之五声的领域更为密集不透、处处生风。

五声依旧步步紧逼。辛止看见自己的手遽然抻张，身体变得极度轻盈，就是烹茶煮水时气泡炸裂的一瞬，他颙颙昂昂地附在数根道炁上，穿透五声的身体，令她浮空无法动弹。

没有术法能够阻挡他的进攻。所有的道炁都和他融为一体，每一个修士身上都是破绽。他总觉得这一瞬很短。辛止回过神来时，五声跪倒在地上，腰际的令牌一触碎裂。

四方台上下安静非常，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嘘声。他们脸上露出震撼的神情，看向五声，又看向辛止。

没人叫停，好似大家仍在期待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我就知道，”五声撑着身体，摇摇晃晃站起来，她对辛止露出释然的笑，“我就知道她在你这里。那熟悉的道炁，熟悉的威压——我们终于重逢了，下一次又会是在什么时候呢？”

他与五声眼神相触，心底似有鸣玉铮铮作响。五声在透过他看一个说不清存在的人。辛止用手放在丹田上，白雾在那里慢慢地潜入。

“你所谓的天才，缘于少年的天分。”

五声走路都运不起道炁，每行一步都如刀割，可她依然坚持走到辛止面前，对辛止说：“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只有不断前进，我们才会见到想要见到的人，不是吗？”

她为了这一刻，等太久了。道炁包裹着五声的气声，萦绕在他耳畔。你小心悉冠。气声说。他的弱点在巨阙与神阙穴之间。别用硬招，用你刚才那招。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天才。

辛止从喉咙挤出声音：“你说的少年到底是谁？”

五声正如影子溶进蓬莱宗的行列。她闻言，回过头，回应的语气里充满无穷的追忆：

“她说她叫不[2]。”

第八场个人比试，风澜宗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