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年的如月便如过去无数个如月。惊人耳目的大雪过后,天地牢落,进入委顿的休整期。
离桥的小四方台水雾腾腾,顶着石青色,趴在离桥中心。过去宁些仙师托力士用异石打造,免受积雪影响,石缝间竟也有了几抹生机。
马车不远千里辚辚过,碾着豆大点的红日,送来一批批整装待发的修士。号角声如自九天吹下,各宗各派布列排立,传呼唱号中,第十届仙法大会如约进行。
第一场比试开始前,东道主风澜宗定出最先出场的人——苦寒长老的亲传弟子白谰。大会规定,同宗门的人不能互相比试,风澜宗的长老要求白谰尽量挑战同境界的修士,以积花为主。
白谰深谙此理。他踏上四方台,按照长老们的计划,挑战蓬莱宗同为太极境的修士穷理。
白谰术法开悟的机缘是水,跟穷理的比试时,翻掌抬手间云奔潮涌,推腕一式浟浟水炁,直击穷理双膀,因他平日各地游历,实战经验颇丰,出招不拖泥带水,术法往往滂浩畅快,他一边幻化水雾躲避穷理的术法,一边借巧劲回扣猛击。
几个回合下来,穷理已招架不住,尽显颓势,只见他往腰际一扯,把梅花令牌丢在地上,服了输:“是我败了。”
地上的梅花令牌化为点点碎光,飞向风澜宗的记花木牌,化为一个“二”字。穷理一拱手便下了四方台。还没等白谰松口气,又一道矫健的身影跃至台上。
“听说你是天才?”上台的少女着一件绣兽青锦,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斜睨他,“我倒要看看究竟有多天才。”
少女往各宗各派的方向略一抱拳,朗声道:“南封国国室南安,挑战风澜宗白谰。”
南安——比试开始前,辛止就听长老们说了,这次比试南封国国室会出三人:太极境南安大皇子、太极境南待三皇子、人炁境洒扫修士悉冠。
他以前同大长老们前往国室赴宴,只见过三皇子与悉冠,后来又从靳安那里暗得二皇子些许消息,心里已给南封国国室下了沆瀣一气的判词。如今一睹大皇子风采,辛止面露正色,想不到南封国国室还有此等人物。
在南安踏上四方台那一瞬间,白谰已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他没有太多关于南安大皇子的情报,只知道她也是太极境,不知道她是何种路数。白谰摆出迎战姿态,谨慎应敌。
南安身形修长,青锦加身尽显谦谦风范,只是她含笑的表情又裹着一丝傲慢,仿佛不认可白谰的天才称号似的。
白谰动了。他筋骨绞紧,如扑兽腾出,以身为水剑给予南安一击。南安甩出手臂,一个力劲劈在白谰肩上,借力绕至白谰身后,起手带势把他推出去。
白谰化水雾接身,快速掐诀在南安脚底生成水牢,又接连使出魂牵水球招数,朝南安轰去。台下的辛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水牢出现的那一刻,他以为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却不想南安一拳打破水牢禁锢,接住直面而来的水球,遽然张掌间,漫天水球乍裂,化作雨水哗啦而下。
辛止分不清南安脸上的神情是轻蔑还是失望。他看着这位不出世的大皇子践步蹬地,起身如弓,如蝮蛇,如大狐,躲过致命的招式,拍碎虚张声势的术法,带着气势汹汹的炁劲打在白谰身上。
外人看不清的招式,辛止全都看清了。南安所出的每一招精准、狠戾。这真的是太极境修士的实力吗?辛止有一瞬间忘了呼吸,他不确定自己对上南安能有几分胜算。
最后一招炁劲虎豹山吼般打下来,连同强大的压制力,压着白谰的脊背倒在地上。辛止听见有什么东西碎了,片片碎光从白谰身下溢出,飘到南封国的木牌上,化为一个“二”字。
南安走到白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天才,那我是什么?”
四方台阒然无声,辛止听见那东西碎得更彻底了。大皇子下台前,突然朝人群里的辛止看去,她半握拳,伸出大拇指指向悉冠的地方,饶有兴致地抬抬下巴。
白谰依旧处于发懵状态。清童领他归位,他木然地跟着,白谰无数次告诉自己人总会有失败的时候,可他从来不知道失败是这么的彻底。这真的是太极境修士吗?白谰不敢往苦寒长老那里看。
他到辛止和朱离面前,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说了四个字:多加小心。目前第一场,风澜宗得两花,南封国得两花。
东道主风澜宗派出第二人,大长老亲传弟子朱离。朱离不信邪,他一上台便指名道姓挑战南安。比试一开始,朱离便急不可耐地疾冲出去,即使被大皇子拆招拦下,也迅速调整状态重新出招。
辛止好似又见着以前井字格斗法时一根筋的少男。哪怕他面对强劲的对手无力回天,但朱离永远不改那股子冲劲。在辛止看来,朱离四个回合就被打掉了令牌。南安意兴阑珊地摇摇头,她看向风澜宗长老席位,微微一笑。南封国的木牌又得两花。
辛止望向东边的长老席位,发现大长老和二长老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朱离还在台上,而蓬莱宗的人坐不住了。他们相互使了个眼色,便派了同为太极境的无咎上去。
无咎借芥生木,出招姿势有模仿南安之嫌,但奈何功力尚浅,被朱离找到明显破绽,一道火狐冲咬过去,烧光了她的伪装,逼得她丢出令牌,甘拜下风。
至此,风澜宗得四花,长老们的脸色才好了些,放着不动的萃儿茶终于喝上了一口。南封国国室那边也不太平。三皇子南待眼见自己的皇姐出了大风头,自觉激动起来,便急急忙忙出场,挑战无咎,试图延续皇姐的风光。
无咎面对三皇子直白的挑衅,倒也不失风度地拱手行礼,交手四招就用一式猴子捞月术法将他的令牌夺走,甩到了地上。三皇子生气起来又显狼狈,他心虚地看向南安的方向,才发现皇姐的目光压根不在他身上。他顺着南安的视线瞪向辛止,刚要说话,就被蓬莱宗下一位登场的修士打断了。
“蓬莱宗穷理,挑战南封国南待。”
虽然穷理败于同境界的白谰之下,但应付心急气躁的三皇子南待,还是绰绰有余。
只见他身形如同离弦的箭飞将出去,手中虚握道炁凝成棍状,便向南待的命穴打去。南待眼疾手快,绷紧肌肉堪堪躲过,下一瞬立马掌中运术,抵住穷理的棍式化炁成冰。穷理果断放弃手中的炁棍,空手借势裹挟冰晶拽向南待。
表面上看来,两人打得有来有回,辛止眼尖地捕捉到南待防守的身形渐渐滞涩,运炁也显颓态。他立马明白穷理的用意:他在消耗南待的体力。辛止看向蓬莱宗,发现每个人脸上风轻云淡,丝毫不担心这场比试的结果。
南待所有的招式连同弱点全都暴露在众人眼中,忽然间穷理招法变得繁杂迅疾,隐藏在绚烂声色中的罡风一掌打在南待身上,他无力承受,趴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碎光飘进蓬莱宗的木牌上,他们也获得了四花。
南安终于看向他了,可这一眼把三皇子看得心灰意冷。
至此,场上还剩三人未比试。分别是风澜宗的辛止、蓬莱宗的五声以及南封国国室的悉冠。辛止本想上台,却被五声抢占了先机。她扫了一眼辛止,又把目光放在悉冠身上。
“蓬莱宗五声,挑战南封国国室悉冠。”
不知道是不是辛止的错觉,他看见台上两人比试前,同时向他投来目光。在外人眼里,五声和悉冠的对决比之前的比试无聊多了,两人同时升起白雾,在彼此的雾中斗法,外人看来两团雾纠缠在一起,停几下,纠缠几下,然后五声退出来,把令牌丢在地上,宣告她认输。
但进入人炁境的辛止却把一切看得真切。人炁境的修士比试不是停留在耳目上的斗法,那是炁劲的试探、纠缠、绞杀。那些白雾是修士磅礴道炁的外化,每一次流动将带着无数输赢的可能。
他看到悉冠与五声在一招一式间带起磅礴道炁,二人身影皆与道炁融为一体。那些溢散的炁如水流动,写下一道道不存在于任何秘籍的术法。
辛止激动地看着两人决斗,体会这从未给予过他的感悟与触动。人偶的领域让他明白道炁的运行法则,但只有实战,他才能真正理解何为道炁。那些藏在经文里、最古老也最具威力的东西;他成为修士,梦寐以求渴望掌握的东西。
辛止看向台上的悉冠,握紧的手心渗出汗。或许骨子里,他也在期待这一刻——他也想知道自那日一战后,自己和他的实力差距还剩多少。
东道主风澜宗派出最后一位登场的修士辛止——他站上台,看见悉冠的脸上露出那道熟悉的诡笑。
辛止敛住心神,往蓬莱宗的方向抱拳,朗声道:
“风澜宗辛止,挑战蓬莱宗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