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会广场被一度誉为历史的明珠,旧时代标志性的辉煌图腾。她们不会毁灭它,相反正要保护它。
在它之上建立执政机关,让它见证新的时代——这是一种自信,彻底宣告旧时代的破产。
贵族虏隶主一方叫信使送来投降信,改去跋扈轻蔑,措辞真诚恭敬。
展开看,他们自称愿意签订完全的投降协议,解散渗透进内部的残余势力,免去对间谍的担忧与对外清绞给统治带来的动荡。
唯有一个要求,奥纳西斯除去武装单人入场协商。
奥纳西斯看完信独自思索片刻,召集将领开了一个简短会议,做出各项预案安排。
而后,她掀开议事帘帐,和将领们驾马来到议会广场,将腰间火铳抽出投掷到同行的伙伴掌中与佩剑一同卸下。
她跨身下马,身边人涌上前。信赖和担心的犹疑交错,从各个方向轻重不一地涌来。奥纳西斯没有说话,轻拍副官帕拉斯的肩膀,神色轻松。所有人看向她们的神色,最终选择沉默。
士兵们警惕围绕和保护着奥纳西斯前行,目光与敌军交锋。
虎视眈眈的对峙之下,奥纳西斯经过搜身只留一件内袍。
她走入人群,不曾避让停顿地迈步前行,人群沿着她的两肩自动分开。
她掠过注视她的千余号敌人,坦然地走到广场中央。
灼热的目光与阳光汇聚于一点,要将她烤焦,又将她送到无可置疑的光芒中心。
不会有人轻视这个看上去只身一人的女人,她的身后站着无数道与她同行、不可撼动的身影。
只要一看到她,他们的耳膜仿佛被轰鸣声穿透,口鼻皮肤仿佛能感觉到迅速丧失行动能力的神秘药物。他们回想神出鬼没的机械,相搏中的诡诈多变的较量。
所有人被她平静地凝视。
她让他们感觉自己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而是将被摧毁或依顺的某种群体,某种庞大而坚定意志的必然一环。
半圆广场的中央放着一张长桌,两把椅子摆放在两端彼此相对。一侧站着老对手男贵族执政官。
朝阳的辉光将两人之间分割成戏剧般经典的明晦。
阳光跃动中,奥纳西斯仿佛在金色中浴火燃烧。
男执政官的眼睛布满红丝,锁定对面让他午夜梦回恨得咬牙切齿的叛军统领。
他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过是一群女虏,打败这群乌合之众只是时间问题。可就是她们,未曾预料地结果了贵族引以为傲的统治。
他不明白。什么样的信念和天赋使她们如此奋进,成功站在他的面前迫使他签下投降书?
男人的胸膛克制地起伏,不甘被庞大的无力挤压在角落。
他的恶欲涌动,时刻想要启动暗处的安排将对面的对手打入监狱,或是地狱。他已经无数次想象手下围拢奥纳西斯,把她缉拿扣倒在地。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脑海里飞速滚过要争取的最大利益,开口却率先插进一句自己未曾料到的干涩质询,“是什么支撑着你们?”他抬起的瞳孔闪过一瞬的痛苦、脆弱、不可置信。
奥纳西斯自然而简短地回复,“理想。”女性诠释的人类文明。
对方的神色陷入空白,奥纳西斯前倾叩桌切入谈判核心,“谈谈军队解散收编和议会处置问题。”
男贵族执政官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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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该知道,你不一定可以完整地走出去。”
男执政官签完字半真半假地挑衅平衡内心的微妙:你就这样进来?想过怎么出去?
奥纳西斯坐在阳光里,脸部因逆光模糊,让他看不太清此刻是谁。
那似乎不像奥那西斯的脸,反而像无数位女人轮廓的重合。
“腐朽统治必将终结。这不以你们的挣扎、不以单独个人的存在与否为转移。”
“无论来到这里的人是谁,醒来的人会降临新的时代。”
奥纳西斯之后有万赴以继的同伴。
她们才是真正的地藏之水、岁荣之草、月阳之亮,漫山遍野地渗透每一寸土地。
奥纳西斯将签订的协议草案放在内衬贴近心脏的口袋礼貌颔首,转身离开。
身后捅来一柄匕首。
令人眼花的快速擒拿里,冷刃当啷落地,一人哀嚎地跌倒在地。
奥纳西斯踢开地面匕首,解开擒拿姿势起身。眼神仍残留反击的酷冷森光。
她看向男执政官。
这不是他的安排,男执政官轰地按桌站起,立刻解释。
地面跌倒的女人抬头,“你们口口声声说为了女人和绝大多数受到压迫的人群,实际还是为了得到统治权满足一己私利!我不是女人吗,你们却剥夺了我的生活!”统领者换谁都一样,她的父亲原本是有名的大贵族,而她为什么如今被害到落入狼狈境地!
哗然中,男执政官指挥着将人急忙拖走。
奥纳西斯制止,蹲下朝人伸手,“跟我走吗?”
“跟我去实地找找看更多批判的证据吗?”奥纳西斯平静地与她对望,对她笑:“我想你暂时还没找到第二根匕首?”
笑意像一层朦胧轻薄的光纱,笼在那双深厚如麦子地的眼睛里,宽广而温和、自信而笃定。
女人从漩涡一样的眼睛里醒来,抬头环顾四周各人的神色,明白自己已经没有更好的去处。
她为失败羞赧、为技不如人生气,明明准备一了百了就是干,又为宽容不知所措。
握紧那个人递来的干燥掌心,像一只戒备的狼崽,一边防备一边跟随奥纳西斯往外走。
她们走出议会广场,欢呼声像海浪一样向奥纳西斯涌来。
鲜花和麦穗迅速淹没了两人所站的土地。
女人注视着奥纳西斯被越来越多的士兵抱着抛举起,如八方汇拢、浩瀚海流中的一只小船,被一个个高举的手臂高举、承载和传递。
她被挤来挤去,一时被迫和高大士兵们的肌肉贴靠。
她们怎么和兄弟、侍男、父亲嘴里说的不一样?她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困惑又犹疑,愤怒又不安,不知道他们对她拼命复仇的嘱托,还该不该继续下去,像第一次独自走入世界,独自用自己的心和眼睛判断,焦躁甩尾的青年野兽。
迪奥所西的心突然安静下来,低头看手里突然被陌生士兵往手里塞来的——一朵晨露欲滴的鲜花。
她误入了一场不知名的风暴。那里旋转着一张张欢呼的笑脸,涌来缕缕花香。
女人们的欢呼声像飓风一样热烈地涌入这座城市。她们彼此拥抱、挥手祝贺,庆贺声能传到很远很远之外的海滨。
为这幅从来没见过的景象,迪奥所西震动着,僵立在原地。
她很快从短暂怔神抽离,往背后目光回看。她脚步一抬准备跑,但被几只手一同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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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在欢呼。
有一个女孩正爬上广场的每一根石柱笨拙认真地完成长官派来的任务——给这里布置队伍旗帜。
当她结束,垂着腿坐在石柱顶端休息,一转头看见议会广场下的人群。
她们有的大笑地与彼此拥抱击掌,有的流泪在嘈杂的声浪里欢快高呼,有的不顾伤口撕裂用力地挥舞臂膀。
在民居的门板或窗板之后的数万目光的隐秘窥探下,她们站在曾经限制她们踏足的禁地,欢贺最终的胜利。
飞舞的旗帜下,女孩的心脏狂跳。
阿尔忒弥斯前所未有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为什么跳动。
她摸上胸口的澎湃震响,确认余生将如前辈一般、与所有同伴一起为女性和女性理想中的社会而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