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八点的时候,徐意还没起床。
她很少有赖床的时候,不过昨天洗完澡就太晚了,吹风机声音有些大,寝室大家还要休息,没办法吹头发。只能找了部电影,把桌帘拉上,戴着耳机一个人看电影等到头发自然干。
她挑来挑去没找到好看的电影,最后看的是岩井俊二导演的《情书》。
两个小时的电影,看完刚好头发干得差不多,于是摘了耳机回床上睡觉,一觉睡到八点。
两个室友出门吃早饭,钱悦也已经起床在桌子前捂着腮帮子偷吃似的啃着面包。门打开又关上的时候,徐意醒了。
她动了动,慢慢坐起来。
钱悦咽下嘴里的面包,有些抱歉:“小徐,我吵醒你了吗?我还以为捂着脸颊就没什么声音的。”
徐意闭着眼摇摇头:“不是,我做梦,梦结束的时候刚好醒了。”
“噩梦吗?”钱悦擦擦手。
其实睡醒之后很多梦里的场景就淡了,徐意拍了拍脸颊,随后回了句:“大概吧。”
她昨天睡觉前看《情书》确实不是个好选择,断断续续好像做了一整晚的梦。梦的结尾记忆深刻,她在雪地里不知道在找谁,白茫茫一片里抬头,似乎是看到了祁洲,先是开心,紧接着就是抗拒。对面那人一步步走过来,梦中的自己好像想逃离,可又一眼看过去,对面的人却仿佛又变成了谢时安的脸。
于是徐意就醒了。
她觉得自己最近可能是精神压力有些大,梦里才会出现这种完全不合常理的情节。
徐意洗漱完,听到钱悦说想去图书馆,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原本是想的,不过徐意这一整晚做梦做得头有些痛,便拒绝了。
钱悦很快收拾东西离开了寝室。只剩下徐意坐在桌子前,喝了一片止痛药,靠在椅子上揉额头的穴位。
她不知道祁洲一大早就在她的寝室楼下,找了个不容易被看到的位置,始终盯着寝室楼大门的方向。
徐意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周末一般都在图书馆。图书馆八点开门,他早早就等在这里,想见她一面。
然而一个接一个人出来,一直等到八点多,他没有等到徐意。
祁洲看到还算眼熟的钱悦一个人出了门,于是隐约意识到,他大概又等不到了。
出门时强烈的想见她一面的想法堵在心口,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
拥有的时候往往意识不到珍贵,当时都是徐意主动联系他,哪里有他专门来等她的时候。真正有了这么一天他才终于体会到,一心想见一个人却扑空是什么样的滋味。
这种滋味,徐意体会了不知多少遍。
祁洲心里有些说不清的酸涩,慢慢从林荫下的长椅上站起来,没心思去看刚才响了两声的手机,往回去的方向走。叶影缝隙间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男生和女生的宿舍楼隔了一道宽阔的柏油路。他横穿几栋楼和柏油路后,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寝室楼下。
有个衣着打扮精致的女人戴着口罩站在那里,祁洲脸上的表情冷了不少,转身就要走。
那人却看到了他,踩着高跟鞋几步上来,拉住他的手臂。
出门路过的学生偶尔好奇地看过来,女人明显不喜这些视线,她拉着祁洲一直走到边上无人的角落,才开口:“祁洲,你这么早就出门,是去了哪里?”
祁洲挣开她的手,不耐烦地理了理袖口,“和你有关系吗?”
“我是你母亲。亲生儿子的事,怎么会和我没有关系?”女人冷漠地看着他,“你父亲的消息你应该收到了。最近他要去参加学术交流会,到时候有媒体采访,你最近收敛一些,不要把事情弄得太难看。万一被抓到,到时候有媒体联系到你父亲身上,你应该知道后果。”
“什么事情太难看?”他觉得很可笑,“而且我和他待在一个学院半年多,有人知道学院院长还有我这么个儿子吗?”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那是因为你之前太荒唐。”
“你想说我玩女人就直说。”祁洲有些不想看她的脸,尽管对方为了遮掩身份还戴了口罩,“在文学院待了这么多年,我以为江教授应该很擅长措辞才对。”
江秋姮是文学院那边的教授。年轻时和祁殊文院长在校园偶遇,至此一见钟情的佳话至今还是一桩美谈。不过祁洲对此嗤之以鼻,什么才子佳人的佳话,作为这段佳话中的角色,他甚至不能拥有姓名。
就因为年少时没有展露出足够优越的天赋,数学和语言都不精通,担心将来升学不顺会丢了这两位的面子,于是被送到南城长大。如今兜兜转转他终于来到这所学校,以为这对父母多少会对他改观,结果他过的居然还是老鼠一样仿佛见不得光的生活。
祁洲忍不住讽刺她:“怎么,教授觉得这话配不上您的高雅,所以说不出来吗?”
江秋姮语气冷淡:“你已经长大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其实有数。家里能给你的一份都没有少,你的怨气也该适可而止。”
“至于你那些女朋友,给你胡闹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没断干净的趁早处理掉,”她整理了下方才蹭乱的一片衣角,最后看了自己面无表情的儿子一眼,“如果你断不干净,我和你父亲自然有我们的办法。”
江秋姮离开了。
祁洲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直到有人看到他。
“祁哥!怎么在这儿站着,等会儿一起去打球吗?”
他感受到对方身上毫无杂质的快乐,收起多余的情绪,像平常那样随意地笑了笑。
“不了。我还有事。”
*
周一。
世界古代史的四节课拆分成两次上,一次在周三,另一次就在周一。
又是上午后两节的课,专业课教室里很快坐满了人,徐意作为新上任的学委,在讲台上整理等会儿可能要用到的多媒体。
铃声响起,徐意蹲在下面开话筒的开关,听到脚步声,以为是上课的汪海云老师,于是连忙站起来,“汪老师……”
结果她看到的是穿了件蓝白色针织衫的谢时安。
这颜色衬得他整个人少了几分柔和,多了些朝气,乍一看和下面他们这些学弟学妹没什么区别。
徐意很快换了称呼,垂眸打招呼:“学长好。”
谢时安颔首应了,视线从她扎起的卷发上扫过,没多说什么。
等徐意坐回座位,他才调整了下话筒,表示:“汪老师最近身体不适,在老师痊愈前,都是我来给大家简单划一下需要额外注意的地方,然后放录课。”
或许是觉得以后有段日子还要打交道,他把自己的名字联系方式也写在了黑板上,“这段时间,关于世界古代史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联系我。”
“谢时安”三个大字,是工整的楷书,每一笔都力道适中,笔画柔和整齐,就像他本人一样。
下面有个人缘很好很外向的女生忽然举起手:“学长,没事的话可以找你吗?”
她这一声实在响亮,而且简直是光明正大地暧昧,其他同学纷纷起哄,一片啧啧声。
场面混乱了十几秒才渐渐静下来,谢时安没有生气,只是微笑:“那可能不行。我不会回复熟人以外没有目的的聊天。如果有这种情况,最好做好被拉黑的准备。”
女生笑眯眯:“懂啦,学长不是随便的人嘛。不熟的人不行,意思就是混熟就行了?”
很露骨的热情,谢时安脸上的微笑淡了些,“学妹想混熟的应该是世界古代史。类似的话不必再说,请大家打开书。”
徐意注意到他留的联系方式,是微信号,和她那天在图书馆外加上的不是同一个。
钱悦在边上不知道想些什么,时不时扫她几眼,然后又看看讲台,连翻书都翻得三心二意,险些翻过头。
谢时安讲话的声音很平稳,语速不算快,不过这节课的内容是东亚社会的变革,从朝鲜讲到日本,算是比较熟悉的内容。很快就把书翻了一遍。
接下来是汪海云老师的录课。
上次的录课只有声音,大概是老师自己录的,这次却不一样。谢时安打开了U盘中的文件,投影中出现了汪海云老师本人,只露出了上半身。身上穿着的依稀是医院的病号服。
汪老师脸色不大好,声音也有些沙哑,不过讲起课来还是一如既往的熟练。他讲得很认真,隐隐能感觉到声音中的吃力,班里因为刚才那番闹剧还未彻底平息的细碎嘀咕声彻底消失了。
下课的时候,那个扬言要找学长聊天的女生和同伴说,她要去和谢时安道歉。
她坐在最前排,徐意收拾好东西起身的时候她已经追出去了。不过等徐意出了教室门才发现那个女生居然没找到人,正一个人在门口看手机,谢时安不知道去了哪里。
钱悦要去拿快递,徐意去食堂顺便帮她带饭,看电梯那边人有点多,于是也没走电梯对面的安全通道,走了教室出门左拐的小楼梯。
她出来得晚,远离电梯那边后很安静,抱着书越过楼梯间开了一扇的门,以为应该没什么人走这边的楼梯,却忽然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谢时安左手拿着一本世界古代史的书,右手拿着手机,看样子原本是在发消息,此刻正扶着门有些诧异地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