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里的青瓷茶盏还冒着袅袅热气,云霁盯着杯口旋绕的白雾,皮鞋尖无意识地叩击着檀木地板。
多年来的争吵像根刺,扎在她与母亲陈砚之间,此刻连呼吸都带着细微的钝痛。
“我吃过午饭了,先去午睡。”
她垂眸起身,发梢掠过耳际时带起细微的风。
余光里,陈砚捏着订婚宴流程单的手指骤然收紧,纸页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像某种被压抑的叹息。
云野应了声“好”声音带着兄长特有的温厚。
陈砚却始终没抬头,鬓角新添的白发在窗棂漏进的光里泛着冷意。
云霁转身时,皮鞋跟在青砖地上磕出清脆的声响,像是要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等周婉他们到了,再叫你。”云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云霁点点头,没敢回头,生怕撞见母亲眼底的情绪,那或许是隐忍的牵挂,或许是倔强的疏离,又或许,是被岁月与隔阂层层包裹的,无处安放的爱。
云霁匆忙回到房间后,躺在自己熟悉的小床上,格外的安心。想着林绝现在大概也吃过午饭了,就给她发去了消息。
“林老师~”
而才把消息发过去,云霁就起了困意,大抵是夏天更困倦吧,结果等林绝回复时,云霁已经睡着了。
今年的五月格外的燥热,烈日炎炎。连蝉都躲起来乘凉了。
日头渐渐西沉。云霁睡的安稳。自然是不知道外面的热闹景象。
“婉婉~婉婉”云野见着周婉从车上下来,笑的像个痴汉。
“婉…”但当他看到周婉的父母时。笑容戛然而止,赶紧做了下表情管理。换成了得体的微笑。
“叔叔阿姨,快里面请”
云临风也顺着云野的话说“老周,琼姐,快里面请”
而周建业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他打心底喜欢云野这个女婿。于是就很自来熟的说“亲家好啊”
此话一出,云野和周婉都不禁红了脸颊。随后一片欢声笑语。
“妈妈,我和爸爸还有大哥先招待着,您去把小妹喊起来,她睡的沉。怕是还没醒呢”云野悄悄对陈砚说着。
陈砚答应后,和周婉父母简单寒暄后,就走上了二楼,但在走廊上一步一思量。每一步都有每一步的回忆。
“妈妈,这周学校有家长会,妈妈会去参加吗?”
“妈妈,我今天的马术比赛得了一等奖哎~”
“妈妈!我不想出国留学,我要报考寒昭大学,我喜欢热闹,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国外!”
“妈妈…在你眼中,我也是家族的一枚棋子吗?”
“妈妈……”
一步步,一回顾,陈砚的耳畔响起了这些年云霁的话语,惊觉原来自己与女儿的矛盾不是因为此次的沈厅长做媒。
而是在岁月里,那些未曾解决的所有问题的积累。如同一片片雪花堆积而成。
以至于山崩之时。说不清对错。理不清恩怨纠葛。
父母与子女之间的事与非总是一言难尽。
陈砚站在云霁的门前,万种情绪盘结在心。
“砰砰砰”
叩门之后,屋内没有任何动静,陈砚就推门而入了。
云霁抱着自己的阿贝贝,蜷缩在床上。睡的很是香甜。陈砚环顾房间,墙上有着云霁珍藏的乐高,一旁还有女儿高价收购的限量版游戏光碟。
陈砚眼中闪过一丝酸涩,原是自己多年来错过了女儿成长,还总是教条主义的要求她,甚至比起云恪和云野来说,自己对于云霁要求更为严苛。
岁月无声,错过了就怎么都弥补不了。
陈砚从思绪中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床沿上了。不得已轻拍着云霁。试图唤醒她。
“云霁,云霁,醒醒…”
云霁感受到外界对自己睡眠的干扰。微微睁眼,发现是妈妈,就顺势在妈妈怀里蹭了蹭,轻哼的说“妈妈~我困”
说完后立刻入睡。陈砚还没反应过来,看着云霁在自己怀中又沉沉的睡着了。
无可奈何但又似乎带着一丝宠溺说着:“云霁,醒醒,你忘了,今晚是你二哥的订婚宴呀,你周婉姐姐都过来了~”
云霁这才反应过来,猛的一起来,额头差点就碰到了妈妈的下巴。
云霁闭上眼靠在床板上,似乎是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那画面好似电脑重启一样。
“云霁…云霁”陈砚看着面容呆滞冷酷的女儿,忍不住叫醒,要是让周婉父母等太久不好
云霁缓了缓,睁开眼,就打算整理一下衬衫,在弄一弄自己的发型就行。
而一旁陈砚发现云霁的脖子上隐隐约约的有红色显露。
“云霁,你脖子上是怎么了?”
云霁听完直接一愣,随即瞬间脸和脖子都变得通红。羞涩的半天都说不出话。只恨自己早上出门时遮瑕还是涂的太少啦。
陈砚看到云霁这种反应,自然也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于是嗔怪道“快点拿遮瑕补救一下”
云霁三下五除二的随便拿遮瑕一抹。把西服外套一套。就准备出房间了。
一路上,陈砚和云霁并肩而行。二人虽然相顾无言,但云霁内心还是挺尴尬的。正想着怎么开口。陈砚却先开了口:
“云霁,你等一会儿在饭局上记得帮你二哥挡一挡酒。”
“好的好的”云霁连忙答应,随即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但…你也少喝一点,喝多了身体难受。”这句话陈砚思索良久,怕自己再伤到女儿的心。
“好的,妈妈,我自有分寸”云霁不以为然,毕竟在草原的这几年除了力气增强了,体重变重了,剩下的就是酒量进步了不少呢。
到了楼下,云霁直接自来熟,开始了她的表演。“周叔叔好,孙阿姨好”
“哎好好,云小姐啊,我可看过你的那个纪录片呢,我这次还专门给你带来雪茄呢”
说完爽朗的周建业还真打算给云霁点烟呢,但却半路被周婉拦下来了,现场一片欢声笑语。
水晶吊灯将宴会厅映的流光溢彩,觥筹交错声中,云霁端着白酒杯倚在主桌旁,哈萨克风格的西装衬的她越发明媚,周建业端着白酒杯的手微微发颤,脸颊涨绛紫色,说话时酒气混着烟味扑面而来:
“云董,咱们两家....”话音未落,他踉跄的扶助椅背,孙丹慌忙起身搀扶。
云霁眼疾手快的扶住周叔叔,另一只手端起酒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唇角勾起一抹不羁的笑:“周叔啊,这酒量可还得练练啊!周叔啊咱把这杯喝完,换大杯子尽兴“
陈研笑着轻拍女儿的手背,云临风却只是端着茶盏摇头,云恪不动声色的将妹妹的空杯换成果汁,却被云霁挑眉抢回:“大哥,今天是二哥的大好日子,咱们都喝尽兴嘛”
她又斟满几杯酒,与周建业碰杯,酒水沿着杯沿滑下,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芒。
宴会厅里热浪翻腾,周婉红着脸给云野添菜,云野则宠溺的替她擦去鬓角碎发,云霁此时已经喝了不知多少杯了,双颊泛起淡淡红晕,眼中依然清亮,笑声爽朗如银铃,在满室喧闹中格外显眼。
酒过三巡,周建业攥着酒杯又晃到了云霁身旁,浑浊的瞳孔映着旋转的光晕:“云霁啊,你知不知道越剧经典《梁祝》啊?我一直以来都喜欢越剧,当时在看你的纪录片时,就想起了梁山伯....”
云霁指尖摩挲着杯壁垂眸轻笑时眼尾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
“云霁啊,你要是还没有婚配,叔叔替你去做大媒”
“周叔替我来做媒,但未知千金是哪一位呀?”
“就是林政安,老林家的女儿,林绝呀,‘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你与她比那梁山伯与祝英台还要般配呀”
周建业的叫嚷惊得满座寂静,孙丹手中的汤匙咣当掉到碗里,周婉脸色骤变,伸手要捂住父亲的嘴,却被云霁抬手拦住,云霁轻笑说:
“梁山伯与祝英台,前世姻缘配拢来?”
云临风手中的茶盏顿在半空,陈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唯有云霁神态自若,端起酒杯轻抿:“若真有这般良缘,倒应了“十八相送情切切,谁知一别在楼台”
她目光扫过众人惊愕的脸,眼角眉梢皆是洒脱。又是一杯饮尽后。笑着哼唱道梁祝里的台词:
“梁兄啊,与子偕老生前定,执子之手不了情,我定要黑坟碑旁立红碑。海枯石烂,地老天荒,生死永随,梁山伯!”
宴会厅里死寂如夜,唯有周建业拍着桌子大笑:“好!好个生死相随!”
云霁仰头饮尽杯中酒,任由辛辣在喉间翻涌,唇角笑意却愈发张扬,那些在阿勒泰雪原上重逢的月光,那些十指相扣的温暖,此刻都化作眼底流转的星光。
周建业已经瘫在椅子上鼾声如雷,孙丹和周婉架着他离开时,云霁还笑着挥手:“周叔梦里可要接着唱梁祝。”
云霁将最后一杯白酒下肚后,又给自己点了一只雪茄。在烟雾迷漫中,云霁又低声说着:
“千古传颂生生爱,山伯永恋祝英台…”
厨房飘来淡淡的姜味,云临风系着围裙,正守在灶台前搅着醒酒汤。
他不时往厅里张望,眼神里满是担忧。
陈砚坐在餐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布褶皱,越剧里祝员外棒打鸳鸯的唱段突然在耳边回响,她望着女儿独自喝酒的背影,喉咙发紧,第一次开始怀疑当年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云霁仰头喝完最后一杯,起身时脚步有些虚浮,却还是稳稳扶住了桌沿。
她走到厨房门口,接过父亲递来的醒酒汤,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姜片的辛辣和蜂蜜的甜。
云临风想说些什么,却被她摇头打断:“爸,我没事。”
回房的楼梯踩得吱呀作响,云霁摸着冰凉的扶手,想起自己还没有给林绝报备呢,推开房门时,月光正好落在床头,她把空碗放在窗边,整个人陷进柔软的被褥里,喃喃自语:“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窗外的风轻轻吹动纱帘,像是要把所有的心事都吹散在夜色里。
酒精上头,云霁早已如梦,她轻声呢喃说:
“梁兄~你花轿早来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