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司瑾眼中一片清明:“这本就是林家欠刘家的。草民无悔!”
“好一个无悔!”孟九安眼中露出欣赏,“春爷,将此物拿给刘承辉看看。记得,要保护好哦!”
“是,大人。”
蒋春大马金刀往刘承辉面前一站,纸张展开,上头的字一览无余,和他手中捏着的半张纸上的内容是一模一样的。
这俨然是一式两份的两张契约。
只不过,林司瑾呈上的这一份,是完整的。
刘承辉瞠目结舌,顿时面如死灰瘫坐在地:“林司瑾,你,你……”他没找到的东西居然在林司瑾手里,这人竟然还不顾林家的利益和安危,义无反顾的拿出来了。
不知道林泰华那老东西知道自己筹谋了那么久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最终被自己的亲儿子给拆穿,会是什么反应。
棺材板可还压得住吗?!
纸张落回到孟九安手里。
孟九安磁性的声音在公堂上响起:“今立字据,划分刘家产业。刘家所有金银细软归刘辉所有。刘家青玉笔配方归刘辉所有。刘家在松烟阁的份额归林泰华所有。从今后青玉笔归入林家店铺......立据人:刘辉、林泰华。”
“你们可真是……”孟大人一时词穷。
“卑鄙无耻。”袁满实在是没忍住,小声的鄙视出声。
白字黑字还按着鲜红的手印,哪怕十年后这份契约已经泛黄,却依旧将一切罪恶清晰呈上。
人证物证俱全,刘承辉这下实在找不出辩解之词,愤恨地瞪了一眼跪着的林司瑾,吐出两个字:“蠢货!”
“你这是自掘坟墓,你可真是林家的好儿子啊!”
林司瑾视他为无物,跪行了几步,朝着刘承星和陆长丰砰砰就是几个响头。才几下额头就磕出了血。
“三哥。”一声三哥,饱含愧疚与悔恨。
林司瑾只觉无言以对面前之人,终是他林家犯下大错。
陆长丰轻轻拍了拍刘承星的肩膀,林泰华心狠手辣恶毒心肠,只是这林司瑾,着实是没想到他会将这关键的证据给拿了出来。
这小孩打小就心肠正直,又喜欢围着刘承星转悠。如今这局面,叫人唏嘘。
准备的证据还没用上,就这么结束了。还以为会和刘承辉纠缠一番呢……
刘承星有些出神,半响才扶着椅子慢慢起身:“你这头,我受了。”
冤有头债有主,林家的所作所为刘承星永远也无法原谅,但是对于林司瑾,这一刻却是释然。
一抹笑意从他眼底涌出,仿若昙花一现。
林司瑾眼中涌上湿意,别开了头。
“拉下去。”
孟九安挥挥手,立马有衙役上前羁押刘承辉。
刘承辉被束了双手却依旧心有不甘,路过林司瑾的时候恶狠狠地呸了一口,叫骂道:“皮贱的东西,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林司瑾,你就是个不肖子孙,心心念念向着外人,也不怕你爹娘晚上来找你。我看他们是死都不能安息啊!”
袁满眼角一抽,这词儿骂得,自知之明这种东西,有些人是真的没有啊。
林司瑾一张脸黑的都能滴出墨汁,唇边挂着一抹狞笑,悲凉又狰狞:“白眼狼?我不如你!”
“死都得不到安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也能得到安息吗?”
刘承辉还想上前再骂几句,被衙役一把拉住拖出了公堂。
公堂之上的空气顿时似乎都清新了不少。
孟九安居于高座上眨了眨眼,视线神奇地好了不少,都能看清站在自己五步之遥的林司瑾的神情了。
最近他的眼睛总是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的,这是要变好的征兆吗?
孟九安趁着这会看得清晰,饶有兴趣地巡场扫视了一周,瞥见立在角落的陆婉娘时,忽然开口:“陆娘子,让你久等了。”
一直充当着背景的陆婉娘闻言一怔。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陆长丰和刘承星,有些慌乱的心神一下有了定魂针。
“有件东西,还请陆娘子辨认。”孟九安说着挥了挥手。
一个衙役捧着一个托盘上来,端到了陆婉娘的面前。
看清了上头摆放的物件,陆婉娘心里叹了一口气。
该来的终究会来……
与此同时,看到托盘上物件的刘承星不可置信地看向陆婉娘,从额头、眉眼、脸颊、鼻梁一点一点仔仔细细的描摹,脑海里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浮出水面。
他猛地一回头,看向身侧的陆长丰,就见后者也在盯着陆婉娘打量。
陆长丰从进门看到陆婉娘的那一刻就有一种说不上来莫名的熟悉感,就像是见到了久违的亲友那般。可是记忆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年龄与之符合的人物。
原是以为自己老了记不清人,可此刻看清了陆婉娘的眉眼后陆长丰却是一怔。
尘封很久的记忆闸门慢慢打开。
孟九安指了指托盘:“这是送去翠玉轩维修的一只镯子,是本官从翠玉轩借出来的。没有征得物件主人的同意,本官十分抱歉。”
“送修的是一个小丫头,名唤赵春苗,不知陆娘子可认得?”
陆婉娘抿了抿唇不语。
孟九安便继续道:“小丫头送修那日是翠玉轩少东家接待的,本官请少东家描述了小丫头的样貌,这里有一张小像,陆娘子可要看看?”
小像?
袁满狐疑地瞥过去,什么小像?
难道是大人又找了翠玉轩的少东家画了小像?
孟九安微微侧头,冲着袁满眨了一下眼,诓她的呢!
袁满圆润的猫儿眼顿时睁大了一圈,不愧是他家大人,可真,嗯,足智多谋!
内堂下棋的两人一直默默听着外头的动静。
这会儿顾桥落下一颗白子:“鹤叔,你猜这陆娘子有什么问题,九哥为何将她留到了最后?”
“一般来说压轴的都是最重要的。这陆娘子,怕是不同寻常呢!”东方怀鹤落下一颗黑子,看了一眼棋盘上的局势,黑子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局势大好。
这说了等于没说。
顾桥捏了一枚果脯默默塞进嘴里,继续研究落子的地方。
外头的孟九安见陆婉娘沉默不语,正准备让人呈上画像,就见垂着脸的陆婉娘开口道:“不用了大人。此物件正是民妇所有。”
“此前不小心磕碎了上头的螺钿,就让丫头送去翠玉轩修理了。”
孟九安点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却将话锋一转:“那日林家验尸的时候本官捡了一枚细小的螺钿,和陆娘子这镯子上头缺失的一块正好吻合呢!你说巧不巧啊,陆娘子?”
“劳烦陆娘子解释解释,这螺钿的碎片是如何出现在案发现场,如何出现在林家大小姐林司娇的头发里的?”
“莫不是林家大小姐又寻你的麻烦,你二人打了起来?”
孟九安好整以暇地侧过头微笑:“这镯子来自楼夜,工艺独特,上头的原装螺钿也不同一般。陆娘子可要想好了再回答本官的问题哦~”
一个哦字,拖着长长尾音,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在场所有的人都目光灼灼又不可置信地看向居中的陆婉娘,这亭亭玉立宛若一朵秀美白莲的女子,会是,他们想的那样吗?
一时间堂内寂静无声。
须臾之后,陆婉娘朝着孟九安盈盈一拜:“回大人话,林家人是民妇杀得。”
“碎片是民妇杀人的时候不慎遗落的。”
仿佛只是说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陆婉娘承认的出乎意料的干脆利落。
林司瑾猛地转头看向陆婉娘,身子微微发颤。
嘴巴微微开合只想问一句,为什么?
孟九安扭了一下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语气温和地说道:“那说说吧,林家与你有何仇怨要下此狠手。”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陆婉娘一字一顿,柔和的声线抑扬顿挫,饱含了血泪和滔天恨意。
“婉珍!”刘承星脱口而出。
从那个镯子出来,刘承星就有所怀疑。镯子是他亲手送给阿姐的,当年阿姐转赠了一只给陆婉珍,可那人明明也应该死在了那场大火里,他原是不敢信的。
但是此刻,一句灭门之仇让他万分确定,眼前的陆婉娘就是记忆里的那人。
那个会甜甜呼唤他三少爷,会给他摘花放在书房里的小姑娘。
陆婉娘杏眸里一下溢满了晶莹的泪水。多少年了,自己抛弃了原来的名字,忍辱负重,怀揣着仇恨活到今日。
从未想过还能有再见的一日。
还活着!
他们还活着!
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
陆婉娘跪倒在地,朝着刘承星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呜咽着道:“三少爷,多年不见,一切可安好?”
“婉珍给老爷夫人他们报仇了!”
“珍珍?真的是你,珍珍!”陆长丰此刻只有扶着椅子才能勉强站稳,颤抖着手老泪纵横。
这是自己的孙女啊,那个本该烧死在大火里的孙女!
“爷爷。”陆婉娘咚咚咚又是三个结结实实的叩头,无比虔诚,“孙女不孝,这么多年都没在您老人家膝下尽孝。”
陆长丰走了两步,扑过去抱住陆婉娘:“好,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一句你受苦了,仿佛打开了闸门。
陆婉娘瞬间哭得不能自己,从小小的抽泣,越来越大声,到最后的嚎啕大哭。这些年受的委屈喷涌而出,止都止不住。
陆长丰也是泪水涟涟,苍老的手紧紧搂着陆婉娘,珍宝失而复得,何等贵重。
林司瑾没想到陆婉娘居然和刘家有这般的渊源,站在一旁有些默然,又有些无从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