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相逢,亲人相见,最是让人动容。肃穆的公堂之上,都似乎萦绕着一种温暖的色彩,连落入屋内的日光都变得温柔。
只不过有人就是天生要煞风景。
孟九安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打扰两位。本官自知有些不合时宜,只是此等场合并不适合叙旧。”
陆长丰松开陆婉娘,朝着孟九安行礼:“草民失礼了。”
“陆娘子,你说是你杀了林家几口。本官且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
孟九安头顶上是明镜高悬的牌匾,此刻他收起懒散的架势,目光如炬,端庄威严的气势一下就散发开来。
“林泰华密谋害杀了刘家满门,你为何独独只杀了林家几人?”
“你是如何在林家的用水里下药的?”
“之后又是如何将林家人的头颅砍下,送到刘家老宅供奉的?”
孟九安的问题一出,林司瑾便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陆婉娘,他也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是如何。
陆婉娘眼眶通红,长长的睫毛颤动,脸上挂着泪痕,秀丽的脸如同出水芙蓉般楚楚动人。
“林家作恶之人是林泰华夫妇和管家,其他人都是无辜的。民妇即使是为了报仇,也不会如他们一般丧心病狂。否则就会有很多人和民妇一样,痛失亲人。”
她冷清的声音里透着刻骨的痛:“那样的苦,民妇吃够了,那样的痛,民妇受足了。”
“何况老爷和夫人心善,我若是连无辜之人也一并杀了,即使是报了仇,有朝一日我到了地下,他们也不会原谅我的。”
“那林司娇和她的一双儿女呢?”
哼!陆婉娘似乎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冷笑一声:“大人,林司娇也配当一个人吗?这些年她做的恶事,可是数不胜数。”
“大人你随便上翠竹镇的街上问问,有几家的女掌柜是没被她找过茬的。那么宝贝她那夫君,怎么不一根绳子直接栓死在家里呢。”
“管不着自己男人偷腥,就要把火全撒在别人身上。世上有这样的道理吗?”
陆婉娘说到这里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神色:“当年她明明和大少爷定了亲,私底下却和刘辉勾勾搭搭,尽做着下贱的勾当。大少爷那么好的一个人,她怎么配得上!”
“也就是刘辉了,夫妻两个不顾礼义廉耻。一个臭鱼一个烂虾,绝配。”
“至于那两个孩子,有刘辉林司娇这样的父母,能是什么好东西!”陆婉娘眼中迸发出浓浓的厌恶,叫人一览无遗。
“林司娇上我门来打闹都不避嫌带着这两个孩子。母亲说什么他们学什么,小小的年纪已然是一副坏品行。日日跟着这样的父母,耳染目濡之下只会变本加厉。”
“既然迟早是个祸害,民妇便早点送他们下去了,也好过以后为祸一方。”
“可恨的是那晚刘辉居然吃完家宴还出去喝花酒,让他逃过了一劫。”
陆婉娘颇为惋惜,此时收起了柔弱的表象,挺直了脊背说道:“我巴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不对,如此肮脏的人,他不配!就该千刀万剐丢去乱葬岗!”
“我用斧头一个一个砍下他们的头颅。他们可害怕了,那样苦苦跪求于我,声泪俱下,痛哭流涕。”
“当初老爷夫人大少爷和小姐也曾这样求过,求他们放过,他们是怎么做的?我可怜的父亲母亲还有小弟弟,他们只是来参加一场家宴,就这么命丧火场。何其无辜!”
“菜刀一刀一刀砍在身上,他们有多痛苦,我就有多畅快!他们叫得越大声,我就越开心!”
“这些年,我夜不能寐,受尽苦楚,就是为了这一天。为了能亲手给刘家,给我陆家,给所有被他们害死的人报仇雪恨!送他们下地狱!!”
亲耳听到了这样的话,林司瑾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捏紧了拳头垂下眼。
能怪谁呢,是他们林家先做了对不起刘家的事。
是血债,迟早便会血偿。
陆婉娘可不管林司瑾这个林家人此刻有多痛心,只是抬起头,撩了一下垂下来的发丝,笑得凄艳:“大人问民妇是怎么把那几人的头颅砍下来的?当然是用斧头啊,劈柴的斧头。”
“砍下来了用布包着就送去了刘家老宅。怕脏了亡灵的眼睛,民妇还特意将他们的脸一一擦拭干净呢!”
孟九安眯了眯眼,眸子里的光芒璀璨若星辰:“陆娘子,怎地你们一个两个都觉得本官是傻子,这般好糊弄?案发现场可是发现了一个男人的脚印。”
“还是娘子想说,那枚尺寸硕大的脚印是你的。”
“民妇自然不敢糊弄大人。”陆婉娘连连否认,拍着自己的胸口道:“但真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干的。没有什么男人!一切都是我做的。大人,我认罪!”
“不是娘子做的!人是我杀的!”这时公堂外突然冲进一人,身后还跟着两个没拦住人的衙役。
“草民冯一州叩见大人。”
孟九安摆摆手,直接让衙役退下了。
冯一州行完礼快速道:“启禀大人,林家的事是草民做的。陆娘子是个女人,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林家人是草民杀的,头颅也是草民砍的,和陆娘子无关。请大人明察!”
陆婉娘立马挡了在冯一州的面前:“大人。不是他,是我,是我做的,和他无关。”
孟九安歪了歪头,饶有兴味地看向闯进来的冯一州:“你是酒馆的那个伙计吧。你和林家人有什么仇怨?”
“草民和林家人并没有仇怨,草民的仇人是刘承辉。”
冯一州抬起脑袋,板板整整地回答:“四年前,草民的父亲上街卖菜,无故被刘承辉的马车撞伤,刘承辉非但没有喝止马车,居然还让马车再次从我父亲身上碾压过去。”
“草民父亲当场身亡。草民上林家找刘承辉讨个公道,却差点被人打死。是陆娘子施以援手,找了大夫给草民治伤,又给了银子让草民的父亲可以入土为安。”
冯一州深深看了一眼挡在自己面前的陆婉娘,有感激也有别的情绪。
“陆娘子给了银钱就走了,草民原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如此恩情无法报答。没成想两年多前,陆娘子又到了翠竹镇,还在镇上开了酒馆。”
“陆娘子想要找林家报仇,草民要找刘承辉报仇,左右都是报仇,也不在乎多杀几个人。就当时成全了当年的恩情。”
“你倒是认的爽快。”孟九安磨蹭着手指,目光在冯一州和陆婉娘的身上扫了个来回,“林府的药是谁下的?”
陆婉娘自知事情没有那么好糊弄,冯一州已经闯了进来,有些事情瞒不住。但是有些事却可以,随即瞥了一眼冯一州喊道:“是民妇。林府人多眼杂,民妇扮成丫头混进了厨房下的药。”
这话说得,除非林府那一屋子人都是瞎子。
孟九安似笑非笑地夸了一句:“那陆娘子倒是好本事。”
陆婉娘攥紧了袖子下的手指:“民妇以前在,在楼子了待过,对于妆容之术有些研究。”
“民妇为了混进林家,仔细观察过林家的下人。选了一个声量相仿的,装成了她的模样,虽说破绽百出。但是晃一圈,混进厨房并不是难事。何况那日林府有喜事,府里进出的人不在少数。”
听到陆婉娘提起曾在楼子里待过,陆长丰心中一痛。他珍宝似的大孙女,这些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他知道这一切都不关林司瑾的事,却还是忍不住狠狠剜了一眼。
林家人该死!
明知借口漏洞百出却仍要拿来堵他的嘴,孟九安看得出来堂下的人是铁了心要维护那下药之人。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两人最后问了一句:“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对自己的罪行都供认不讳?”
冯一州叩头:“是,林家人是草民所杀。”
陆婉娘叩头:“药是民妇下的。刀是民妇砍的。”
冯一州争着喊道:“不,刀也是草民砍的。”
“冯大哥!”陆婉娘打断了冯一州的话,“我很感激你这些年的照顾和帮扶。这次的事,也多谢你全力相助。如此恩情无以为报,又怎能再让你一个人揽下所有的罪责?”
“何况大人慧眼如炬,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冯一州叹了一口气,挺直的后背垮了下来。
“那好。来人!将陆婉娘,冯一州暂且收监。”
孟九安站起身来,目光晦暗地扫视全场,拍了一下惊堂木:“今日到此,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