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女人开口时,她的眼底还带着点未能散去的恐惧,“我甚至不清楚那究竟是不是梦。”
夜间的19层餐厅灯火通明,暖黄色的灯光映在亮色的金属制品上,带出柔和的光线。
程序员的妻子只有三十多岁的年纪,保养得当。她是雕塑家出身,艺术家独有的气质让她更显年轻。
在她的对面,黎忻放下酒杯,双腿交叠靠上椅背,语气平稳的询问:“你觉得自己当时的状态是清醒的吗?”
女人沉思片刻,最终皱着眉摇头:“那种感觉很神奇,我只能尽量形容。”
说着,她撩了下长发,而坐在身边的程序员担忧的握住了她的手。
女人没有拒绝他的安抚,似乎在斟酌措辞,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那天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晚上我忙了很久的设计图,大概是接近凌晨两点才熄了灯。我记得自己很快就睡着了。”
直到这都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可女人轻轻合眼,黎忻注意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疑虑和无法掩饰的恐惧。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惊醒的,周边没有一处光亮。梦中突如其来的失重带着紧随其后的恐慌,让冷汗一瞬间浸透了脊背。
和大多数人一样,她下意识想去够手机确定当时的时间。
可就在她即将伸手那刻,一股不知来处的强烈不安却让她一瞬间毛骨悚然。
那是一种从心底涌上的凉意,潜意识清楚的告诉她,房间里多了某种东西。
随后,在下意识间,她居然做了一个,连自己后来想起都后怕的动作。
——那天,她仰头看向了天花板。
在她翻身仰躺的那一刻,视线与天花板上的东西交错,呼吸几乎瞬间卡在了胸腔之中。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它。
比起恐惧,更多的是……茫然。
女人抿了口杯中的烈酒,深吸一口气,随后看向略微皱起眉头像是思索着什么的黎忻。将这口气重新呼出后,她才尽量平稳的问了一个问题:
“你有过一种感觉吗?”
听到这句询问,黎忻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放缓,金色的灯光打上他的发丝和肩膀,让他嘴角弯起的弧度看上去虚幻而朦胧,很容易让交谈者感到片刻心安。
“什么感觉?”他顺势问道。
大概是黎忻平缓的语调安抚了她。女人平稳了声线,在短暂沉默之后开口:
“你明明觉得自己应该害怕,应该把灯打开,或者尖叫着逃离,你的大脑也在叫嚣着想要做出行动……”
“可是身体和思维却背叛了你。”
女人狠狠闭目:“那天我躺在那里一动没动,就那么静静的注视着它。”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好像是在透过自己的躯壳……去看别人的事。”说到这里,女人握紧丈夫的手,朝他勉强一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了它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清楚的记得那晚发生的一切,可却又像隔着一层薄纱,离我很远。后来我搜了整个屋子,却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它来过的痕迹。”
说完,女人松开手端起酒杯,将剩余的酒水一饮而尽,苦笑一声:
“你听,是不是像做梦一样?”
黎忻没有附和这句话,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看清它的样子了吗?”
女人指尖微顿,似乎料到他会这么问,因此,这次她没有沉默太久,便轻声回答:“……我看到了。”
在黑暗中它其实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可大概是因为工作的原因,让她对人体有种天然的敏锐,哪怕在那种时候,它的体型依然印刻在了她的脑海中。
“它像一个骨骼断裂的人,四肢都在不正常的扭曲,紧紧扒着天花板。它头应该是后仰着向下,贴在脊柱的位置……紧紧盯着我。”
再次回忆起那个画面,女人的苍白迅速苍白,但依然说了下去:
“它在天花板上呆了很久,后来甚至单手倒吊凑近了我的脸。我没动,它也一直没有,我们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我第二天从梦中苏醒。”
“但我有种预感,如果当时我再有任何其他动作,都会被它毫不犹豫的杀死。”
……
“你怎么看?”
房间里,黎忻坐在主卧阳台摆放的藤编椅子里,扭头看向从卫生出来的郁宿珩。
他的表情并不算严肃,但眼底的思索还没散去。
郁宿珩身上穿着一件从柜子里随手翻出来的针织衫,柔和的面料加上暖色的灯光柔和了他身上锋利的气质。
听到这话,他将手里一张不知裁下的报纸放到黎忻眼前,淡声开口:“浴室里的镜子有问题。”
“镜子?”黎忻下意识回头,想到镜子里的东西冒出头对上郁宿珩那张冷脸的场景,黎忻顿时笑出了声:“哪个不长眼的小鬼选了你下手,这智商,让规则回炉重造吧。”
郁宿珩冷笑一声。回忆起浴室里那个脸上疯狂掉墙粉还不忘掐子嗓子朝他抛媚眼的丑东西,他现在比较想把规则直接回炉重造。
被裁下的报纸只有巴掌大,里只有短短几行字,有一部分被血浸染,不怎么好辨认:
[3645年,S市首富儒艾柒先生亲自为恋人公寓剪彩,据悉此公寓为S市设施及条件最为齐全的高级公寓。
儒先生表示,建立公寓的初衷是为了他的妻子。
儒先生的妻子从未公开露面,只有一些传闻流露,……婚礼……病……祈福……苏醒……]
后面的字被血糊成一团,彻底看不清了。
这是他们目前得到的唯一一个和这栋大楼的女主人有关的信息。
这栋大楼的建立明显和儒先生的妻子脱不开关系。虽然对外的说辞是为妻子的病祈福,但这么一栋不干净的大楼很难说到底祈了些什么东西。
叹口气了,黎忻把报纸随手放在一边。
时针已经走到十二,黎忻一手撑着下巴,看了眼空无一物的天花板,随后又看向主卧唯一一张大床,和床边对他毫不设防的冷美人。
此情此景,还想什么见了鬼的儒先生。黎忻弯了弯唇,果断决定先把糟心事抛在脑后。
于是就在郁宿珩坐在床边看书的功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明目张胆的伸来,将薄薄的图册直接拎走丢到一边。
随着书册落地声响,灯光紧随其后直接熄灭。
下意识蹙眉,还没等郁宿珩那句“又发什么疯”出口,便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那双,弯起漂亮弧度的桃花眼。
郁宿珩没声了。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毛揉揉的脑袋直接贴上颈侧,顺着力道将他按进柔软的大床。
“虽然早就想这么干了……”感受着身下人的体温和味道,黎忻贴着他的耳边低笑:“但现在的场面还是让我惊喜。”
白皙脖颈迅速染上很淡的粉色,苏痒的温度让郁宿珩不适的挣动一下。可黎忻死死的按着他的手腕,煽动的唇齿直接贴上白嫩的脖颈轻轻咬住。
“嘶……”
黎忻用了一点力气,如愿听到那人轻啧了一声。
手下挣动的力度大了一点,和这人比力气显然有点不自量力。黎忻从不挑战自己的短板,更是善于趁虚而入,因此翻涌的影线在黑暗的遮掩下毫不犹豫的纠缠而上。
在一条丝线明目张胆的缠住大腿时,郁宿珩终于气笑了。
这人之前没有这么肆无忌惮,现在敢这么做八成是客厅里自己说过的话给了他底气。
这人可太擅长做趁火打劫,趁人之危的勾当了。
影线接替了束缚的工作,此时黎忻已经松了手上的力道,转而勾起他灰白色的长发。
郁宿珩注视着他游刃有余的动作,可惜自以为是惯了的小鬼还是低估了神明。
因此当手腕被攥住撂倒时,黎忻眼底的惊讶没能掩饰。
一条腿抵住他的胸口,灰白色的人影此时危险的眯起眼睛,身上层层叠叠的丝线在强行挣脱下,将他白皙的皮肤勒出一道道明显的红痕。
黑色透亮的眼眸将这一幕尽数收拢,黎忻忍不住伸手抚上带着齿痕和新鲜红痕的白皙脖颈,眼底是散不去的惊艳。
这人满身的痕迹是我留下的……
仅仅这一个念头的出现,就让本就难以安分的深渊种子再次开始暴动。
细密绷紧的丝线迅速在房间交织成网,急切的要将猎物彻底困入其中。
身上的紧绷感更强烈了,细密却并不剧烈的疼痛让郁宿珩闷哼了一声。但他依然保持了压制的动作,伴随着额头相抵,他注视着那双故作无辜的眼睛叹息:
“你见到月亮了吧,她有告诉过你一件事吗?”
“什么?”黎忻的声音带着一点哑意。
“每一位能从诞生到彻底接管领地的神明都很难对付,也都没有表面上那么……平和。”说这话时,神明永远深海般平静的眼眸却像是掀起汹涌的巨浪,将永恒的坚冰撕裂,露出了深藏于海面之下的风暴。
“就像月亮,她坐稳神位那天,一夜之间屠了整个深渊。其实不止深渊,黑夜之下的百余种族,凡违逆者都是敌人。”
“那一夜血将天空染成了一片黑红。新生的月亮立于漫天尸骨之上,亲口颁布了黑夜的法则——胜王败寇,优胜劣汰。”
郁宿珩注视着黎忻的眼眸,轻声叹息:“你选的合作对象够疯,不过确实只有疯子会答应一个人类渎神的交易。”
说完他突兀的笑了,指尖勾起人类耳边亮起的耳坠,眸光里带上了从未显露过的,压抑着疯狂的柔和:“那你知道自己自己选的恋人……一位世界的神明,又是靠什么坐稳神位的么?”
这番话像是恐吓,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对人类僭越的警告。
可黎忻仅仅是仰头注视着那双漂亮又带起飓风的蓝色眼眸,并没有被吓到,甚至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大概无论多少次,他都会被这双眼睛吸引。
半响,黎忻笑了,影线伴随着心绪躁动,不加掩饰的侵略性宣告着在这场对峙当中,他从未落入下风。
“不知道啊,毕竟我是个人类,追寻不到那么久远的过去……”黎忻抽出一只手揽住了身上人的腰,放低声音带着蛊惑般询问:“所以要告诉我吗?我会认真听的。”
郁宿珩感觉到影线将身体缠的更紧了。可它们终究只是留下难以消掉的痕迹,却没有带来任何伤口。
……他似乎又输了,郁宿珩平静的想。
不过似乎没关系。
耳边又响起了月亮最后的话。郁宿珩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早已抓住了这微乎其微的希望,不愿松手。
如果这个人真的能在他这里赢到最后……如果他真的能带来改变……
当这个想法出现时,郁宿珩眼底的压迫感如潮水般褪去,他放弃了抵抗,松了力道让黎忻一把将他揽入怀中。
交错呼吸之间,早已纠缠不清的熟悉气息模糊了敏锐的感官,连某道窸窸窣窣靠近的不速之客悄然到来都没能及时发现。
“吱!吱!!!”
直到这声忽如其来的厉声惨叫响起,终于意识到什么的两人终于齐齐回头回头。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最终只来得及看到某道落荒而逃的狼狈身影,和一节从天花板掉落的残肢断臂。
黎忻:“……”
郁宿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