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叶城内当下不仅士兵、百姓生活得水深火热,行宫内亦算苦不堪言。派出去几波士兵出城觅食,皆覆没无归。
士兵们饿得走不动道,城里的树草都被薅秃了。行宫里再没有新鲜的肉菜,唯剩些米面裹腹。
前日偷袭大计失败,士气大减,昨日多次意图突破重围,无奈对方像铁桶一般,不论哪个方向都攻不破。
叶无缺顾不上迷沉女色,宠妃被晾在行宫一隅,不久便投湖死了。
“朱南孤命你集结所有人,于明晚子时率众将士杀出重围,全军返回和叶城。”叶无缺少有正色道。
堂中大臣,包括朱南无一人应声。他们悲戚的面容上看得出已经放弃了。
“朱南!”叶无缺呵斥道。
“王上,朱南愿拼死护王上周全。但众将士,如今连刀都提不起来,与墨军对上就是死。”
“就算是死也得给孤死在战场上。再不全力出城,哪有活路可言。”
朱南不语,是啊!再不出去都得饿死在这城里!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之前提议冲出城时,王上只顾温柔乡,何曾考虑过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现在又让将士们当挡箭牌,难道将士们不是人,没有夫人子嗣!他优柔寡断沉迷美色,将士们就得无辜枉死?
“说话啊?为什么不回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朱南你想造反不成?”
“王上所言极是,先是食君之?,再是忠君之事,王上整日食粮不缺,可知这城里的百姓、将士们整日吃些什么裹腹?
“树啊、草啊、虫啊、就连这些也早吃光了,还要闻着城外飘来的饭香肉香,城中人数日来米粮未沾,就算凭一颗赤子之心想行忠之事,哪迈得动步子啊。”
“孤就是饿上几顿照样提刀杀敌,你这般无用之人留着还有何用?来人,拖出去斩了,就在大街上行刑,让他们都看看违背王命的下场。”
“用不着,我自己走。”朱南摆手不让人架他,生死早已看透,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更是令他失望透顶,唯有无辜的将士们,曾与他浴血奋战亲如手足的兄弟们,他舍不得。
“王上手下留情”,安之然出言制止道:“朱将军一时失言,实非他本意。他一向骁勇善战,若想冲破敌营,是王上不可缺的助力。望王上留他性命。”
“呵呵呵,丞相莫不是耳聋了,他的话,你没听见?”
“将士们饿得走不动路,拿不起兵器,若能吃上一顿饭便有了力气。行宫尚有些存粮,不若王上拿出来,让将士们喝碗稀饭足矣。”
“安之然,不愧是孤亲封的好丞相,主意都打到孤头上来了。”
“大军只要能到下一座城,必能填补供给,王上不必担心。”
“你如何确定那儿没有墨军?妄想动孤的东西,安之然你太放肆。”
“臣罪该万死,请王上恕罪。”安之然跪地叩头请罪,半晌抬头继续道:“不如王上派朱将军率领城里能动的将士们再次出城,若能寻到吃食便能解城中危机。”
“属下愿往。”朱南不等王上是否应允,抢言道。
“不必浪费体力。明晚子时率军攻出城,只准胜不准败。”
“……”
不等众人再提起异议,叶无缺宣布散议,众人面色各异纷纷离开。
安之然拉着朱南回府商议数个时辰,傍晚方散。
“王上城里传来的消息可信吗?”暗影呈上刚从城里传来的消息,询问道。匿名送来的第二次消息,上面都是一朵花的标识,再没别的。
“是真是假都无碍,等得够久了,通知陈迩他们,明日巳时攻城。日后都要收编入营的,稍微注意点分寸。”
“是。属下明白。”
“今夜不必去盯了,留营里休息。”
“属下告退。”暗影退出御仗,派人送了消息给另外三个大营。
夜里程澄趴在榻上看兵书,实在是过于无所事事。
她想用取回来的那坛蛇血制药,可药材在营里都是军需不能滥用,本想上山采些新鲜的,无奈王上不准,最后想寻几卷书来打发时间,谁知除了兵书还是兵书。
今儿白天她好不容易回趟营,想看看兄弟几个,谁知他们被派到山上打猎。韩凛的队留营,她到时,他正在帐前磨剑,与手底下的兵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韩凛。”程澄唤道。
“呦,程侍卫,稀客!”韩以游语调甚是奇怪。围在他身边的那些兵自是认得程离的,怯生生地跟着道了句程侍卫后离开此地。
“阴阳怪气的,几日不见,谁又惹你了?”
“呵呵呵,谁敢惹我。”
“怎么的?跟大兄吵架了?”
“程侍卫怎么得空来属下营里?”
“你再阴阳怪气的,我可走了。好不容易抽空跑回来,不招人待见,我回去好了。”
“唉唉唉,别走呀,消失这两日,还没交待清楚怎么回事呐。”
程澄转过去的身子又转了回来,坐到旁边的石头上,“有什么好交待的”。
“北面有座荒山你可知晓?”韩以游问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错过他任何表情的变化,正如他所想,他脸上有一瞬露出惊讶。
“怎么了?”
“真的是你?”
“什么就真的是我了?”
“前日五百主让我领人去那荒山上取蛇血。”韩以游边说边观察,“真是好大一条蟒蛇……听说是你斩的?”
“呵呵呵呵……听谁说的啊?”
“营里到处都在传。说你斩蛇有功,一步登天。真是你杀的?”
程澄没应声,点了点头,算是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为什么不喊上我?”
“事态紧急,兄长他们我也没来得及说。”
“伤势如何?”韩以游不用想都知道,与那怪物缠斗,任他剑法再好,恐怕亦伤得不清,该庆幸的便是他还活着。
“休息两日好了不少。这不腿脚刚利索些,就来找你们了。不过大兄他们去林子里打猎了,没见着。”
“你太鲁莽了!曹老二他们不说就罢了,连我也不告诉,多个帮手何苦受那么重的伤!”
“不是计划有误嘛,没想到那么大一条。再说那蛇牙上有毒,要是你们跟着我去,万一被咬就麻烦了。”
“我们被咬麻烦,你被咬就不麻烦?”
“我嘛!百毒不侵!”程澄得意道。
“听你吹得天都黑了!哎……既然受了伤,就别到处乱跑,好好养着才是。”韩以游调侃的同时不忘关心他的伤。
“活动筋骨也是修养必不可少的步骤。”她伸展脊背,背上涂了两次药,淤青散了些,腿上的伤口亦有要结痂的趋势。
“程离,你到底是什么人?”韩以游没瞧见他面上有任何变动,甚至连惊讶都没有表露半分,再平常不过,但仍感觉到空气仿佛凝结一般。
他继续道:“我问过老曹,他说你家住皓月城,兄长做些小生意。
“城里程氏有许多,做生意的亦不在少数,可你不仅功夫好、轻功的水平更是少有,还会医术,这样的人可不是小门小户能培养出来的,高门大户我没听说哪家有位叫程离的公子。”
“家兄不过做点小生意糊口罢了,小门小户都算不上。我会的这些不过是年少时多拜了几个师傅跟着学的,用不上多少银子。”
“你师傅都是谁?”
“不能说。”
“一个都不能说?”
“一个都不能说!”
韩以游略感无言以对,不过随后便不再纠结了,谁还没个秘密了!自己家的事亦没告诉过他,又何必逼他和盘托出。
“那蛇血是你要用?”
“嗯,难得的好东西。”
“不过只取回来一坛,那蛇死的时间有点长,血都干得差不多了。”
“劳你们跑这一趟,一坛够多了。”
“你用那血要做什么?”
“制药。”
“哦。”
“大兄他们也知道这事?”她问道。
“我就是从谌军那听来的。不过王上那里闲杂人等没人敢靠近,他们是想问但没敢去。”
“……我明日过来跟他们解释。”
“你安心休养便是,等他们回来,我告诉他们。”
“也好,谢啦。”
“咱哥俩谁跟谁,小事一桩。”
“呵呵呵……刚才不知道是谁阴阳怪气的,一口一个程侍卫。”
“嘿嘿嘿……”
“磨你的剑吧!我先回了。”
“好咧,程侍卫慢走。”
程澄白了他一眼,懒得与他计较。韩以游眉开眼笑,继续磨剑,心情甚好。
人定乙夜二更天,墨军俘虏了一人一马。敌军此番只有一人孤身前来,瞬间被拿下,押至御仗。
“你要见孤?”墨星辰问道,目光审视着他。暗影立于身侧,严阵以待。
“外臣朱南想与辰清王达成协议。”
“哦?说来听听。”
“外臣愿打开城门,迎辰清王进城,但求辰清王允诺,保城中百姓及将士们性命,绝不肆意伤害屠戮。”
“包括你?”
“不,外臣任凭辰清王处置。可城中百姓无辜,其他将士们亦是身不由己。”
“没有你,孤一样不费吹灰之力攻城。为何要放过他们。”
“两军对战,难免伤亡,和叶如此,墨月亦如是。”
“就凭现在城里那些兵,朱将军觉得还有还手之力。”
“辰清王整日在城外烤肉,应知饿狼亦是会奋力扑食的。”
“是饿狼扑食,还是被猛虎食,朱将军难道不明?”
“城中数万将士和无辜百姓,辰清王当真如此残忍、狠毒,没半点同情怜悯之心。”
“和叶国将士的生死与孤何干?说到残忍、狠毒,孤觉得,此话用在叶无缺身上更合适。
“他任你们自生自灭,还让你们舍身护命,难道不残忍?你们是他的兵,他不顾你们死活,难道不狠毒?
“现在朱将军反而要求身为敌国的王,顾虑他们的性命、允诺他们的平安,他们不是孤的将士,孤为何护着?你说呢?朱将军!”
“若……若……若他们投靠墨月国,成为……成为您的兵,辰清王可能承诺留他们性命?”
“墨军的将士,皆是孤的臣民,自当护其周全。”
“外臣会让城中将士投降归顺,到时请辰清王手下留情。”
“之前便有人假借投军之名,实为行刺。仅凭朱将军只言片语,孤尚未看出半点诚意。”
朱南犹豫半天,从怀里拿出一物,“这是右军符,可号令全军。外臣愿交出此物,以表诚意。”
暗影接过军符,呈给王上。
“孤等到辰时,若城门不开,协议作废,随时都可能攻城。”
“是,外臣明白。”
“送朱将军出去。”墨星辰下令道。两侍卫押着,暗影跟着,直至见他进了柏叶城方回营复命。
帐内的灯熄灭,墨星辰躺在榻上,揽着睡熟的清儿,一夜安眠。
翌日卯时末刻城门大开,四大营各率五千兵于巳时进城,剩余人留守原地围城严防漏网之鱼。
城中和叶军并未抵抗,尽数投降。以安之然为首、朱南、季禾等人在城中跪拜迎接。
季禾甚至命人将行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此时叶无缺尚不知晓城中局势,光想着子夜离城要带的东西不能少。王宜晗却察觉到情况有异。
他怒气冲冲地质问道:“爱妃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王上何出此言?”
“有人看见是你的婢子亲手将爱妃推下了湖。”
“是当如何?不是又如何?如今大难将至,王上还惦记着那个投湖的贱人,不想想该如何脱身?”
“今夜子时强攻出城,所以孤必要先弄清楚,若爱妃的死真与你有关,那王后便留在这柏叶城,不必随军了。谦儿、语儿,孤会带走。”
“哈哈哈哈……夫妻近十载,生儿育女如今竟连娼妓都比不过,哈哈哈哈……本宫留下又怎样,王上以为你就走得了!”
“王上墨军进城了。”张魁焦急地赶来禀报。
“什么?”
“传朱南,让他带兵立刻护孤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