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游走在各处,和其他帮忙的士兵一样,给军医打下手,照顾伤员。
曹有德去查看伤员的情况,替老四找重伤急治的病人。有手臂划破露骨的、有腰侧被捅的、有大腿受伤流血不止的。
程澄检查了手臂受伤那人,与她在皓月城受伤那次伤势差不多,那时一个多月才完全结痂,结痂脱落留了一道又长又宽的疤,涂了大半年的药膏疤痕仍有淡淡的印记祛除不了,亦是那时她想起现代的缝合技术。
“兄弟你这伤口太深,要是让我缝合的话,不到半个月便能愈合,不缝合想恢复至少要一个月。”
“你谁啊?”他捂住伤口质疑道。
“我是步兵营的,曾在皓月城的医馆拜师学医。”
“营里有医师,自会替我等诊治,不用你。”
“……好吧!你不愿意,我不勉强。”程澄起身离开。
曹有德听到这话甚是不悦,怒道:“你哪个营的,不识好歹的东西,好心替你治病,你还不愿意。下次你求着,都不给你治,脑子有病。”
“大兄。”程澄唤道。
曹有德不与他再纠缠,跟了过去。
无辜被骂的士兵有气没力出,面红耳赤低着头,小声问候对方的祖宗。
“我虽想替他们看病,亦要他们愿意才行,兄长何必与他们计较,伤了和气。”两人边走,程澄边小声叮嘱道。
“一个个不识抬举!前面那个是腰被捅的,还去看不?”曹有德指着远处躺着的伤兵。
程澄不语,脚步却朝那人走去。伤兵太多,军医顾不过来,还没有人替他诊治。
“这位兄弟,我学过医,替你看看伤势如何?”
“你能治?”他这伤口一直在流血,近处连个军医的影子都没有,深感再过一阵,非死了不可,看着面前主动想治病的人,半信半疑。
“可以试试,总比你在这死等着强不是?”
“也对。”他撩起衣裳,伤口用团成一团的布条压着,原本的白布已被染红。
她拿开血红的布团,伤口还在渗血,倒出一粒药递到对方手里,“这个吃了可以止血”。
顺便拿出三根银针扎在其腰侧伤口附近,抓过他的手腕号脉。
这一刀虽然深,万幸没伤及肠道,若是肠道被捅个窟窿,她可没把握。
“血止住了。”她拔下银针道。
“这么快?”士兵不敢相信,自己捂了那么长时间不如她一颗药扎几针。
曹有德端来一盆温水放在旁边,程澄轻声道谢,兄弟两个配合得很是默契。
她一边清理伤口,一边与患者搭话,分散他的注意力,“兄弟隶属哪个营,叫什么名字?”
“我叫风顺,张屯长营里的。嘶……”
“哪个张屯长?”
“就是张军候的子侄张士进。小兄弟你是哪个?看着有点面熟。”风顺端详着他说道。
“我叫程离,曹屯长营里的。”
“程离……程离……”风顺念叨好几遍,瞬间激动得要起身,被对方呵斥道不准动,重新老实躺好,伤口什么的全抛到脑后了。
“时日太久,我竟没认出来。”风顺雀跃地感叹道。
她清理好伤口,在周围涂好花酥粉,“你认得我?”
“你曾在河边的林里与人比武,可还记得。当时有两人瞧见了,我是其中一个。”风顺提醒道。
“哦……是有两个人来着。”她当时只看了一眼,并未留意。
“你不知道,当日我还去射箭场寻你来着,没见着你,倒是走了狗屎运,看见了王上,一高兴就忘记寻你的事了。今日见到你当真是有缘,没想到你不光剑法高超,还懂医术。”
“找我有事?”
“小事,不急。我这伤处理完了?”风顺见他未继续处理伤口,询问道。
“这个伤口要缝合,我涂了药,再等两分钟,药劲上来,再动手。”
“两分钟是多久?”
“差不多默数到一百二十。你认识我就好办了,缝合后如果你感觉伤口不适,随时去我们营里寻我,若无不适,就不用管。”
“什么样算不适?”
“比如再流血,疼痛难忍,拆开包布看到溃烂流脓红肿之类的。”
“这不正常吗?”他常见到有人伤口溃烂后隔两日人便没了,亦有能活下来的,但像这样严重的伤,基本都得溃烂,能不能熬过去全看天意。
“算正常的情况之一,不过遇到这类情况必须及时处理,否则严重起来就要命了。”
曹有德提前点燃了蜡烛立在水盆边缘。
她拿出刚才洗干净的弯针在烛火上消毒,“有点疼,忍着点。”
从包里拿出一只荷包,用镊子夹出一根白线,放在嘴边呼了两口热气,线立刻软如丝。
她只有两根蚕丝线已经用光,这线是桑皮线,分文不花,亦可被身体吸收且本身具有药性。
他的伤口不算大,但已刺穿了腰腹,需要分多层缝合。
得此线的机缘还是一场梦,自打她开始摸索缝合技术,便琢磨何线可为人身吸收,如此可以免除拆线的步骤。
她回想所背医书,除了比金子还贵的蚕丝线,没找到别的可制成线又能被吸收的材质。
直到那日梦里,她想起看过的一本小说,里面的主人公是唐朝名医,曾制成桑皮线缝合创口。所以再次路过桑叶城,发现整片树林都是桑树,便顺手弄了几块桑树根皮,尝试制成桑皮线。
有麻药的加持,线蘸了止痛消炎的药粉。她缝合得很细致,眼睛一刻不离盯住伤口,从最里面的腹膜层、到肌肉层、脂肪层、最后是皮肤外层。
缝合完毕,感觉眼睛都要花了,洒上外伤药,最后用绷条在他腰间缠了几圈。
她擦拭掉额头流到脸颊的汗,道:“药劲过后,会有针扎似的痛感,过一日就会好很多。”
“你这治病的法子,我从没见过。谢啦兄弟。”
“记着,若有不适一定来找我。我在曹有义屯长营里。”程澄心里有些没底,叮嘱道。
“记下了。”
“再躺半个时辰便可略微走动走动。但切记别扯到伤口。不可大幅度行动,尽量多休息。”
“好。”
曹有德收起蜡烛,端着盆将水泼到帐外的空地上,带老四去另一个伤兵那里。
军营的医师正在替那人诊治,她放下心来,找了个位置,瘫坐在地上。
“累了?”曹有德问。
她笑笑不语,满脸尽是疲惫,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大兄背你回营里休息。诊病的事都交给他们得了。”曹有德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大兄要是不累,再帮我找找有没有重症没治的可好?”
“行,你在这坐会儿。大兄去那边替你找。”曹有德痛快地应道,放下盆就去寻人。
程澄呆坐着,瞧军医替人治伤,那人的腿此时已不再流血,他在其伤口处洒上药粉,缠了几层绷条,便去诊治下一个,如法炮制。
“小兄弟哪受伤了?”军医走过来问道。
“我没事,来帮忙的,累了坐这歇会儿。”程澄回道。
太医不悦地撇了他一眼,去诊下一个,转头又冲他说道:“那个谁,过来帮忙。”
她起身走过去,问道:“做什么?”
“把他的上衣脱了,我要包扎伤口。”太医吩咐道。
程澄坐那一会儿,气力恢复些,想着大兄还没回来,无所事事,便帮忙脱了那伤兵的衣裳。
伤兵身上几道伤口,皆较浅,太医拿药粉洒上,便开始包扎。
见他如此治伤,程澄甚是无语,伤口都不清理的嘛!就算血迹不擦,伤口处也得稍做处理,降低感染的风险啊!
不过她明白个人有个人的治疗方式,尤其她对于治疗外伤经验甚少,不敢妄加评论。
之后她一直跟着这位军医打下手,替人脱衣裳,脱裤子。万幸没人伤到什么隐私的位置,否则她还是很难为情的。
再次来到那位手臂受伤的兄弟那,他的伤仍没人诊治。军医来了,洒药包扎,换下一个。
那位兄弟撇了一眼揶揄道:“一个打杂的还想替人诊治,幸好没让你诊。”
程澄回眸微微一笑,调侃道:“行军环境恶劣,伤口又深,万幸没感染的前提下,至少要一个月愈合,我会替你祈祷伤好得快些。”
这块的病人都处理完了,程澄得了空闲,大兄寻了过来,得知营中没有伤重未诊的士兵,两人便回到谌军他们待的地方。
伤员休整处大锅熬制汤药,有消炎、止痛、补血等功效。
程澄让二兄领来一碗给谌军喝。她弄了个小锅,在放药材的马车里另寻了几味药,单独给钟平乐熬了碗治内伤的,他若服大锅熬的药效果甚微,不如不喝。
近两日墨军原地整备,谌军、钟平乐已回营帐修养,伤员休整处皆是需要军医照料的留在那儿。
林木被举荐升迁至屯长带其他营的人,此功劳曹有义、韩以游各半。
铁四角的中枢被挖,余下三兄弟悲喜交加。
荷叶城外的星叶军,在死里逃生回来后,全军入城严守。七万将士不过一日损失超半,申辉身受重伤,内忧外患,晕迷数日转醒,已是强弩之末。
他躺在床上,反复思索如何办。此次轻敌铸成大错不要说光宗耀祖,若被王上知晓,恐祸及满门。必须坚守城邑,消耗敌军战力,再循序渐进上表战况。
叶金瓯在宫内甚是焦虑,不仅为战事忧心,还有如兰前往傲天国联姻尚无音讯,放出去的信鹰少说也要数日能回,使臣乘船出海以现在的风向一来一回要两个月以上。
他虽相信自己的女儿,以她的姿色,定能达成联姻,但现下的形势他急需傲天协助。除保卫王城的两万士兵外,其余皆派去对敌,可以说一旦兵临城下,毫无胜算。
即便不联姻,不援助,只要傲天国出兵攻打墨月国边境,到时墨星辰定会撤兵支援,顾不上这边。
陆子峥奉命带两万人驻守在荷叶城外,时不时挑衅一番,以最小的损失消耗敌军。
比如锣鼓喧天实为造势,万籁俱静实为杀敌,虚虚假假、真真实实,时而远处火攻投石、时而靠近试图攻城。磨得敌军身心俱疲,饱受摧残。
清早,程澄在帐外熬药,风顺找了过来。
“伤口不适了?”她急问道。
“没有。贸然过来,是想请你替我兄弟看伤。”
“……”程澄略感疑惑,伤员有军医负责诊治,为何来找自己。
“我那兄弟的伤反复化脓,军医每日上药不见好转,昨夜又生了热病,所以想请你替他看看。我的伤原比他严重,现在比他恢复得还好,想来定是程兄弟医术高超。”
“我跟你去看看,能不能治得看情况。”
“谢谢谢谢。”
“钟平乐,把我药包拿出来。”程澄冲营帐喊道。
钟平乐闻声赶来道:“怎么了?”
“你自己煎药,再过一刻钟灭火。”她交待道,接过药包挎在身上。
“你要去哪?”
“去伤兵那,早饭好了替我留点。”
“知道了。”
随后她快步跟风顺前往伤兵休整处。
过去数日,此处伤员少了一半,多数伤愈或近愈的都回各营地修养。他们到时,有的军医在空地熬药,有的在给伤员诊病。
风顺站在他兄弟面前,程澄认出正是手臂伤可见骨那位。
他躺着休息,伤口被绷条缠着。
“这是我兄弟来顺,程兄弟麻烦你帮忙看看。”风顺蹲在一旁,推醒他。
来顺迷迷糊糊地醒来,道了句,“风老弟”,看到旁边的人,问道:“你怎么在这?”
“听说你病得不轻,我来诊病。”程澄蹲下身想看他的伤口。
“一个打杂的还想帮人诊病,医师过会儿就来,用不着你。”他嫌弃地说道。
“……随你,我向来不愿勉强别人,尤其是不相干的人,是死是活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尊重。”程澄起身欲走,被风顺拦住了。
“来兄,他就是我昨日跟你说给我治病那人,不是什么打杂的。”
“是他?”来顺惊讶道,顿时面露悔色,尴尬至极,“那个……不好意思,不知道是你。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