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了吧,淮枝眼前一亮,看着他,走过去,这会儿是秋天,晚上有点凉,风吹进来,淮枝欣喜这风来得恰到好处,找到理由似的,往男朋友身上靠,扯住他的外套袖子,被对方握住手。
项云声说:“刚才我只是在和你开玩笑。”
“我知道的,”淮枝微微笑起。
心里想,就算项云声真的生气了也没关系,是他不该觉得他的衣品不好,那些衣服......“明天你要穿那件外套吗?早上还是挺凉的,穿着也好。”
“我当然穿,”项公子想,我管别人怎么看。
接着又拿来一面镜子,交到淮枝手里,他是想让淮枝看到自己脸上的怯懦,可真是要命,项云声谈了个恋爱,也学了几分淮枝的坏毛病,觉得自己如果要直接点出来,会让淮枝很不舒服,只得是靠这种委婉的法子。
可谁能明白他的用意?
淮枝对着镜子左瞧右看,“怎么了?”
“不知道。”
于是淮枝便以为是方才自己的脸色太过难看了。
嗳呀,弄巧成拙,再一次胡思乱想。
有点累,项云声想。
圈住淮枝的手腕往里一拉,让他跌进自己怀里,下巴放在他肩上。
好喜欢,淮枝想。
霎时间不想推开他,也不想追问怎么一回事,贪恋对方的怀抱,被亲一口眉心。“以后别这么敏感了,”听到男朋友说。
他应一声好,偏头去看,叹男朋友的眉眼生的极好,紧接着眼神一落,到他嘴唇上,觉得对方亲在自己眉心上的吻像一团火苗。
烫得眼花耳热。
“我没有嫌弃你的衣品,我很喜欢你。”淮枝在这段感情里意外地会表达爱意。
“我知道,”项云声便笑,紧了他的腰,凑过去吻他。
他把淮枝压在自己床上,亲得无所顾忌。
有其他舍友在吗?
哪里还管得上呀。
淮枝情迷意乱,任他索求,手里还攥着那面镜子,其实是想再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脸庞。
好看吗,是什么样子,足够他留住项云声吗?
“分什么神,”身上的人在这时咬了他的嘴唇,舌头一迎一送,底下一条腿蛮横地抵进他两腿间。
淮枝便吓一跳,手一抖,镜子摔到地上。
他本人也像跌进一个酒缸里——神魂颠倒,不知此身在何间。
之后俩人做了什么,确实不该,确实胆大包天——室友回来了,铁门一推见到缠在一块儿的两人,“砰”一大声把门摔上,躲到外面高声叫骂。
男朋友不痛不痒,伏在淮枝身上嘟囔“也没做什么啊,急什么眼”。淮枝面红耳赤,将舍友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去,心中难堪,手指却勾住他,没舍得放开。
*
高中那会儿他们感情特别好,又住同一个宿舍,淮枝大概是全校唯一一个周末放假不想回家的人了,相比于面对父亲和淮子懿,他现在更想和项云声待在一起。
想无时无刻都和他在一起,看到他的人,听到他的声音。
但这样太窒息了不是,淮枝在和项云声做朋友那会儿就看过许多忠告,说不能占有欲太强,不能太依赖对方,故而才不袒露自己的内心,装作也很想回家。
项云声每次放学他的家人都会过来,站在车子外面等他。
淮枝不和项云声走在一起,在后面远远看着和家人在一起的项云声,接着转头,看到自家的车。
“少爷。”
来接他的永远是司机。
后面也和项云声去买衣服了,俩人约的周日见面。
“你在哪儿?”
“图书馆,等我两分钟。”
项云声关了手机,站在门前等人,见淮枝捧着一堆书出来,便问他是经常来图书馆吗,怎么不趁周末出去玩玩。淮枝一愣,谎话信手拈来:“昨天我和大哥去看电影了,还吃了川菜。”
“你不是不吃辣吗,”项云声丝毫没察觉出来,“看的什么电影?刚才陆运还问我今天要不要看电影,就是我的一个发小。对了,昨天我哥带女朋友回家了,看起来和他很般配,我们一家人去吃饭,我爸特别高兴,说这是我哥第一次带人回来,本来......”
项云声滔滔不绝,他和淮枝在一起总是他在不停表达,淮枝倾听着,感叹项云声有好多活动要参加,好多人要见,自己会不会打扰到他了?
不如别去买衣服了。
淮枝真是个心思很重的——这会儿已经想到一个人只有在不自信、缺爱的情况下才会在意外形这种不值钱的东西,项云声不靠外表吃饭,身边又有那么多爱他的人,衣品怪一点有什么问题。
他真是衣品不好吗?自己凭什么对项云声的喜好指手画脚?
淮枝又想起宿舍里发生的事,扪心自问到底是真心为项云声好,要他别穿那些衣服了,还是像对淮子懿那样存了一份恶意,无形中把它表达出去了?
淮枝悚然一惊。
旁边项云声完全不知道他的想法,只问,“你怎么不理我了?”
缠上来想亲他,“司机还在前面.....”淮枝回过神来,小声提醒。“怕什么,”项二公子大手一伸,钳住淮枝的腰,如愿亲上他的脸。
发出好大一声响,淮枝要了命了,抬眼去看前面驾驶座——还好,挡板被升起来,什么都看不到。
“果然你很介意。”项云声就笑,“和你说件好玩的,昨天我哥和他女朋友在饭桌上也亲嘴了,还是他女朋友主动的。我爸喝多了,拍着桌子说不如现在就商量订婚的事。当时你刚好给我发信息,我妈坐我旁边,见我低头在看手机,问我是在和谁说话。”
淮枝捏紧男朋友的胳膊:“你怎么说?”
“毕竟不是我的主场,当然瞒住了,”项云声觉得自己做得不好,低头安慰似的握住淮枝的手,“下次我带你回家呀,也让我爸妈见见你。”
淮枝说好。
摸着他的脸,心里却有些难过,没有一对父母愿意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要是自己当时能藏住对项云声的心思就好了。
可实在矛盾,此时嘴唇被人亲着,后腰被揽着,淮枝凝视项云声,忍心不得。
不是不忍心辜负对方。
是不忍心放弃如今被人爱着的自己。
车子逐渐停下来,两人来到商场,不光买了衣服,还有很多别的东西。
淮枝喜欢吃荔枝,存了私心,给项云声买了件荔枝色的毛衣。
项云声后来翻了淮枝从图书馆里带出来的书,全是诗文,看到里头写了一个和荔枝有关的名人。哎,谁不知道杨贵妃,一骑妃子红尘笑,日啖荔枝三百颗。
再看淮枝给自己买的那件衣服,觉得顺眼极了,成为他后来穿着率最高的单品之一。
之一,项二公子还是有自己想法的。
可惜,哈,今昔非往日。
*
九年后南半球的一辆火车上,淮枝看着对面坐着的那人,眼里全是警惕:“你为什么会在这儿?还上了这辆火车......项云声,你......”
“我想来和你见一面,你不回我消息,不接我电话,我就跑过来了。”项云声平静地说,这么久不见,淮枝刚从过往里抽身而出,竟觉得他还是高中那模样。
但怎么会呢?
“我们已经分手了。”淮枝道。
车厢里并不是只他一人,坐了十几个人,侧目过来。
火车行驶在铁路上,外头青瓜色的植被,红椒色的房子。
淮枝从小被人忽略,如今被所有人注目,只因他和前男友的这场闹剧——太过难看。
项云声说:“你没有提分手,你只是没再回我消息。”
“跟你学的,”淮枝便凉薄地笑,“不来往了不就是分手的意思?项云声,三年来你一共回了我几条消息?我们见不到面,也联系不到彼此,这恋爱谈着有什么意思?”淮枝其实一点都不想说这些话,他想过餐馆一别后,或许会见到项云声,但从没想过是在这种公共场合对峙。
同性恋,同性恋。
他居然在大庭广众下暴露了自己的性取向。
为什么会从一个富家子弟成为一个要为房贷利息而烦恼的人,为什么会一个人待在国外不回国?
不就是他因为性向和父亲闹掰了。
*
淮枝大学有一年放假回国,和父亲、淮子懿出去吃饭,在餐厅里碰到了父亲的一些熟人,他们坐到一起,又聊到了淮子懿在文学上的成就。
当时淮子懿也念大学了,以省内文科状元的身份考上的。
本来淮枝远在国外,已经不清楚淮子懿的这些风光史。偏偏淮子懿这不识好歹的就一天到晚给他发信息,和他自己的近况,好像在炫耀一样,让淮枝这看不开的小人恨得咬牙。
他听说淮子懿会在网上发布自己的作品,就跑去搜索,感叹淮子懿真是才华洋溢,才发表两篇文章,声名大噪。
淮枝看着底下近百页的留言,一条条翻阅,想找到一条骂淮子懿的评论,点赞附和。
却没有这样的评论。
他是个不死心的,隔三差五就跑上去,仔细阅读那些评论。
有个狗腿子说作者是不是从小就博览群书,好会写东西。淮枝在心里骂:完全不是,淮子懿看的书没我多,小时候他干最多的就是跟在我身后,做一切蠢事来打扰我看书。
——作者是文学天赋很高,他才没有博览群书。
淮枝注册了个号,给那狗腿子留言。
又怕被人看出来自己认识淮子懿,把留言给改了,只留前半部分:作者是文学天赋很高。
于是妙极了——明明淮子懿这心高气傲的向来不看评论区,也不会在乎,偏偏隔日淮枝登上账号,就发现有几千个人赞了自己,他满心欢喜,以为是自己发布的作品火了,没想到是淮子懿那厮点赞了自己的评论。
好啊。
淮枝气得立马把评论给删了。
他想过在网上编造一些黑料来坏淮子懿的名声,但好几次打开电脑,手放在键盘上——没灵感,好像脑子被堵住了,想到的都是什么淮子懿七岁了还尿床,小学数学全部不及格,会在高中将女生告白的信丢进垃圾桶......
造了孽了,谁要说这些。
不行。
那该说什么?
不知道,写不出来。
真是没用。
小人淮枝坏事干不成,又气一宿。
但有句话说得对,人红是非多,他很快发现除了自己外,也不是没人讨厌淮子懿——有天,在论坛上刷到了骂淮子懿的帖子。
挺坏的,写的全是时下最容易让人反感的内容,说淮子懿老喜欢写妓女,是不是在他眼里女性就是这样不堪,又说他写的人物大都单亲家庭,母亲这一身份严重缺失,是不是于他而言母亲根本形同虚设,淮子懿只看到了父亲的付出。
这帖子一出,在网上引起不小轰动。
淮子懿确实很有名,粉丝在底下维护他,和一些人吵架。
妙极了——淮枝也是维护他的一员。
他想说淮子懿之所以很少写到母亲,是因为在他的成长环境里确实只有父亲的存在。他们是单亲家庭,母亲在怀淮子懿的时候已经在和父亲打离婚官司,把淮子懿生出来后就离开,淮子懿和淮枝自有记忆以来,没见过这个人。
淮枝敢打包票他们对母亲只有陌生,没有仇视。
淮子懿天天在家里看八点档,会为一些女角色的情节伤心到睡不着觉,夜半敲他淮枝的房门,说要一起睡。
淮子懿高中把女生的情书丢进垃圾桶,是因为对方第二天就移情别恋,向另一个男生告白了。淮子懿小肚鸡肠,恼羞成怒。
淮枝回忆着这些,脑子一昏,打了两百多字反驳那个帖子。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网上那么言辞激烈地表达观点,不得不说忐忑极了,隔了一星期才上论坛——
又收到赞了。
只有一个。
来自用户749274。
妙极了——淮枝的ID名是“用户749273”,不是原始ID名,他自己做贼心虚改的。
*
回到和父亲、淮子懿的饭局上。
人们十年如一日地只会夸奖淮子懿,问他是不是要出书了,有几家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