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酒楼。
“锦舟。”谢今恃自陆今舟跨过门槛,便一路眼巴巴盯着看。
等人走到跟前,她立马起身,跨到桌椅外,挽过锦舟的臂弯,看似欢迎,实则在她耳侧窃窃私语。
“他是师姐的兄长,我现在叫谢舒,与师姐素不相识。”
谢今恃拉扯她的衣袖,快速眨动眼睛,转脸面色一变,笑着与尉迟启介绍:“这是我朋友,陆锦舟。”
“这位是尉迟兄台。”
尉迟启该是上下酒楼的常客,她等锦舟了许久,谁料先等到他。
陆锦舟挑眉,心下了然。她放下瓷杯,伸手 ,笑容得体。
“幸会,在下陆锦舟,洛州人士。”
尉迟启在谢今恃站起时便跟着起立,待听见她自报家门的姓名,瞳孔骤缩。
他伸手回握,话音飘忽,“久仰陆家主大名,我叫尉迟启,家住荆州。”
“兄台认识我?”陆锦舟说,两人的指尖一触既离,她自若搬出椅子入座。
“阁下在武陵时名声鼎沸,后继任陆氏家主,另我望尘莫及。”
“是、是。”陆锦舟对他的恭维连说两声是,随即抛出话引,“尉迟这个姓氏少见,我认识位师姐,也姓尉迟。”
“莫非叫尉迟汀?”
“是兄台的家人?看来我们缘分不浅。”
“是舍妹,早年拜入武陵修行。”
谢今恃看着二人聊的有来有回,也不打岔,目光默默在二人间流转。
又听尉迟启说:“如此看来谢姑娘也是修行中人。”
谢今恃刚要点头,陆锦舟在桌下掐住她的大腿,替她回答:
“她是散修,和我一块长大。以前在洛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接触修行没多久就跑来京城说要闯出一番天地。”
谢今恃语塞,睁圆眼睛不知所以然。
腿上的力道加重,她反应过来,波浪鼓似的点头。
尉迟启感慨,“今日又遇谢姑娘,得以认识陆家主,真是缘分。我就不在此扰二位雅兴了,告辞。”
他抱拳从座椅离开,谢、陆回礼目送。
陆锦舟眉间紧皱,又很快舒展。
“你如何与他认识的?”
谢今恃长话短说:“在街上撞见的,他以为我是我,我说我不是。他问我,我腰间系着的和师姐成对的玉佩在哪买的。”
她说着把玉佩举起给陆锦舟看,“这是尉迟师姐送我的生辰礼,本就是一对。”
“我只好胡编乱造是皇宫里的款式,没成想他真信了。他再三询问具体地点,我一时昏头把我的那块卖给他,昨日又找他赎回来。”
突然,她掌心拍上脑门,懊悔地喟叹,“昨日就该瞎编个地址给他,反正不相识,现在好了。”
陆锦舟提起茶壶,往她杯中斟茶,她端起瓷杯喝了三两小口。
“堪堪他问你是不是修行人士,他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若应了那句修行人士,既然是修行人士,怎不识谢今恃?”,陆锦舟若有所悟。
谢今恃抬首愕然,倒是没料到自己的名声传得这样广。
不过锦舟能被尉迟启认出来,她私通魔族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名声败尽,是该广为人知。
她转脸目露精光,对友人的机智投去嘉许的表情。
陆锦舟哼笑两声,抬手招来店里的伙计点了三四道小菜。
简单与伙计交代后,她将双肘搁于桌面,神情探究,“你和尉迟师姐怎么了,她的家人反对你们么?”
“虽师姐未和我明说,不过我想大差不差。”谢今恃浅浅苦笑。
“你与她的父母见过面吗,他们知道你的存在吗?”
“在朝歌见过,还有武陵处刑时他们在场,不过这两次好像都不怎么正式。”
“嗯,的确给长辈的印象不太好。”陆锦舟边说边点头,“那你现在作何打算?一直耗着也不是个办法。”
谢今恃蹙眉沉思,等到菜上齐了她都没吱声。
陆锦舟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见她眼睫半遮住眼睛,又想起她被时频刺穿的右眼。
“多做准备总不会差。”
“嗯。”谢今恃把她的话听进心里,她缓缓开口,说出自己的忧虑:
“我怕一旦和他们坦白就变成对峙,尉迟师姐难交代,他们散布我存于世间的消息,不仅是我处境危机,门派也要惹上麻烦。”
“今恃,和他们坦白并不是对峙,也不是你该做的事情。他们是尉迟师姐的家人,该如何与他们相处取决于师姐,你如今畏手畏脚不正是尉迟师姐选择的结果。”
谢今恃勾下脑袋,十指交叉在股间,“你说的对。”
陆锦舟不想用这种语气来指责今恃,让她失落,可现实比她的话更要真实残酷。
她落下筷子,竖平于碗口。
“你该仔细考虑,尉迟师姐做出不符合你心意的选择时,你要怎么接受。她的家人做出激动行为时,你要怎么应对。”
“我还没想好。”谢今恃低沉道。
陆锦舟眉目间褶皱更深,她吸了口气:
“况且、今恃,我与你说心里话。今日尉迟启不认识你,我们勉强糊弄。可世上知道谢掌门的人不在少数。来日有人指着你的面喊你谢今恃,还能同今日一样搪塞过去吗。”
“届时万夫所指,百口莫辩,难到又去处刑台上走一遭。时频不分青红皂白把你推出来,没做错我们就不认,大不了把水搅浑,让时频也不好过。”
谢今恃直愣愣看着友人,眸光闪烁,“可是……”
她犹豫不决,“我不想再卷入风波中了。”
“啊?”陆锦舟张唇,积攒的气势轰然倒塌。
谢今恃起身,移到锦舟同侧的座椅。
“锦舟你别生气,”她轻声细语,上下来回抚顺友人的脊梁。
“我不是,”陆锦舟五官挤在一堆,竭力想要证明,“连你都不愿让真正错的人付出代价,谁还有资格出面,我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好。”
谢今恃面露茫然,徐徐说:
“假使我们推翻时频,武陵派定然会陷入众矢之的,门派该由谁来接管?谁有能力力挽狂澜?你的出发点极好,可要是事情酝酿的越大,不由我们掌控了,我怕最终结果与我们的初心背道而驰。”
陆锦舟弯腰,似焉了的红花。
“是我考虑欠妥,我只是、”不愿再看你受罪。
她的歉意未表达完全,半路被今恃截了话头。
“锦舟,我很感动你为我着想,为我付出精力,我很幸运与你相识。”
谢今恃抿唇,手转而揽过锦舟,头靠在她肩上。
“如果我当初没有答应玉,就不会发生后面诸多坏事。其实,我内心深处一直觉得愧对大家。”
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幻想着拒绝玉。
不然,时频将她绑去武陵,关在山洞中,她不会忍受他们的拳交相向。
不然,朱延蕴质问她时,她不会流泪下跪。
“我不想让多数人陷入不好的境地,现在这般已是我心中情愿。”
“我知道了。”陆锦舟阖目,掌心覆上今恃搭在她肩膀的手。
两人情感的起伏引起酒楼路人的注视,吃过饭后,两人匆匆离开酒楼。
街道上,谢今恃看一眼与自己并肩而行的陆锦舟。
陆锦舟下意识回望,眼神流出出不解,“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谢今恃摇头,“你怎么有空来京城,事情很要紧吗?”
“王家来借法器,陆府没加入讨魔一行,本就惹人非议,这法器更要送的及时。”
当年魔族入侵,洛州并未受扰,其他宗门势力举兵伐魔理所应当。
陆锦舟身为家主,肩负保全家族的责任,这趟水清或浊,她都绝不可能亲自下水。
“我给过继来的孩子改了名字,陆必遂。她前几日吵着说我总管制她,她本来要来京城送法器,我顺水推舟,说我替她走一趟,她来做一日实打实的家主。”
谢今恃新奇,“我之前瞧她模样很是稚嫩,竟能担此大任。”
“嗯……宋管家在,不会有什么麻烦……吧。”陆锦舟愈说愈心慌。
谢今恃轻笑一声,细致入微,说:“回去吧,我送你。”
临行前,陆锦舟敞开双臂,紧实地拥住谢今恃,勒的她双臂贴着腰线。
“珍重。”话语十分不舍,好似诀别。
谢今恃被她的情怀感染,也有了小小的呜咽,如是道:“珍重。”
锦舟踏剑远行,谢今恃目送了会,转折回听世居。
东厢卧房,她站在床外,被褥整齐铺垫在床上。
她倾身一跃,呈大字趴在床板上,一动不动。
脚悬空在床外,连鞋子都未换下。
——
天色逐渐昏暗,尉迟汀推门而入。
“师姐。”谢今恃从松软的被絮中迷迷糊糊抬起脸,回首。
尉迟汀端着餐盘,置于桌面,“记得吃饭。”
“等会我和他们要出去,很晚才回,今晚你先睡,不必等我。”
“去哪里?”谢今恃双手支起身体,翻身坐在床侧。
“城外湖泊那块办了庙会。”她平缓地说,下一刻抬脚跨过门槛,作势合上门。
谢今恃双脚微微晃荡,耳边想起锁与锁芯合嵌的清脆声,想着尉迟汀从双门缝隙中低着头,认真落闩的模样。
该如何与他们相处取决于师姐。
锦舟与她说的这句话,不合时宜在脑中飘荡。
道理她明了,师姐的态度也丝毫不加以掩饰,可她心中郁结就是挥之不去。
带着烦恼进食睡觉,饭也不香,觉也无味了。
次日,鸟儿还齐聚到槐树枝梢间,谢今恃就已睁开眼。
她看着身侧平整的被单,不由生疑,他们莫非在外过了夜。
不过,尉迟汀性子细致,说不定起床后抚平了床榻的褶皱。
她起身穿衣,一把清水洗去朦胧。
屋外没什么动静,桌上的餐盘未收。
她不敢贸然出门,也不想坐以待毙,便翻墙出门,去打听庙会的情况。
途径上下酒楼,仰视高悬的牌匾,她想到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