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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念遥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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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郎与兰花娘子的婚期定在了花朝当日。

我没想到一切来得这般快,快到我还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萧府便已挂了满府的红。

起初萧伯父还有些不愿,毕竟兰花娘子家中并无官身,可或许是因为过去润郎对惋卿阿姊的痴迷与后来说戍边便戍边让他仍心有戚戚,不过几日的反对,便叹着气,对这桩婚事点了头。

于是两家如今都是喜气洋洋,因为婚期临近,大婚所需一应事务也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我本不想参与,可东方府女眷稀少,有些事未必能完全顾及到,我与兰花娘子与惋卿阿姊也都颇有交情,于是最后还是与帮衬了些萧家这边。

有日润郎来寻我,正见我忙着挑喜帖的样式,他也没扰我,就随意寻了张椅子坐下来。待我将一切都确认妥当,回过身来,他一盏茶都喝了大半。

“遥遥,我今日来是想问你,大婚那日,你要来吗?”他见我在他身侧的木椅上坐下来,便为我斟了盏茶,轻声问道,“我记得少时你曾说过,若我以后大婚,你定要来亲眼见证,我当时还笑你连‘郎君’和‘娘子’都不知是何意,便已这般轻易许下承诺,可如今,还作数吗?若你来,我便吩咐管家多做一身礼服,这样便无需穆家再费心了,毕竟成婚的是我,自然要有些东道主的大度。你上次不是还说你特别喜欢踏雪寻梅的纹样么?这次正好用在你的礼服上,到时候放眼整个婚宴上的小娘子,你定是最为出彩明艳的那个。”

那是多么久远的往事了?久远到连当时的笑声都逐渐远去,那些天真的言语也都记忆模糊。这并非我此刻再应该去想,去念,甚至于去纠结的事,过去我也曾想过亲见道别,可如今,我却不愿让自己的心再伤一回。

“虽说你是我兄长,可你我毕竟没有血缘关系,我就不去了吧。”我笑了笑,借着低头饮茶的动作掩去了神情间的伤怀,“润郎,我先在此祝你和兰花娘子鸾凤和鸣,待你成婚那日,我定送你一份大礼。”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似乎有些失落。接着却又现出期待的神色,抬头看我:“这样也好,成婚当日觥筹交错,你定然不喜欢这种应酬交际的场合。但我还是想托你办点事。”

“只要不是这种需要长久应酬的事,我来者不拒。”既然他认为我的不愿是因为这个,那我便顺着他的想法向下说。我佯作洒脱模样,眼底晶亮,回答道。

“这可是你说的!”他眼中瞬间满是喜悦,双手伸出来,拽住了我的衣袖。我有些讶异,垂目看着他的手,方才的豪气干云就这样被他突兀又带着些亲密意味的动作所打散。一刹后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支吾一声,缓缓将手收了回去。

于是我理了理纷乱的心绪,轻声回答了他方才激动的话语:“当然,我穆浅遥你还不知道吗,向来都是一语既出,驷马难追,你尽管说就是!”

润郎托我办的那件事,就是送一样东西到东方府。他忙着准备大婚,肯定脱不开身,曲水也被他吩咐去办别的事,余下能前去东方府又不失郑重之意的,也只有我这个萧家世交之女了。

那是一对雕工精致的镯子。温润如雪的玉料,极为精致的雕工。以缠枝兰花为底纹,连兰花的每一朵花瓣都能看得真切细致,还带着些许露珠,在兰花纹之前又以云纹做衬,两层纹路之间以如意纹相连,若被人戴在手腕之上,便如同那缠枝兰花身处云中。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润郎对兰花娘子的心意,全在这镯子的缠枝兰花与如意云纹之上了。

说来奇妙,过去与兰花娘子相谈数回,这却是我第一次来东方府,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富可敌国之家的府邸究竟是何等模样。我自恃穆家与萧家都并非等闲世家,可较之此处的奢华尊贵,还是逊色一筹。

不知为何,过去向来囿于家逢大变的谢家阿姊如今却与东方员外缔结姻缘,两人的婚期与润郎的婚期还定在了同一日,花朝当天,东方府既嫁妹,又娶妻,可谓是双喜临门,更为热闹。我与东方员外并无太多交集,只知道他是个极矜贵又颇有威严的人,甚至印象最深的,也只是那日城郊送别时他眼底的森然与近不可查的不愿难舍,但惋卿阿姊于我而言却极为重要。

先前谢家未曾遭难时,她就如我的亲阿姊一般,带我踏青,陪我进香,后来谢家受党争所累,阖族倾覆,我知她身在鹿城飞仙阁,可我不知该以何身份与心态去见她,她亦怀着不知怎样的想法,对过去的好友均是闭门不见。可我与世家女眷相交之时,总也能听到些关于飞仙阁惋卿娘子的二三言语,我为她说话,还总会被些为人尖刻的贵女嘲笑。

我真心希望惋卿阿姊能够幸福。她过去那些年吃了太多苦,也受过太多流言蜚语的侵扰,却在这污浊尘世中如一朵亭亭玉立的莲,依旧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本心。如今她终于寻到了值得她托付的良人,也终于可以抚平心底一切的紧张与无措。

她是极好极好的人,也该得到人人艳羡的幸福。

东方府一应人等均按部就班,入目所见已尽是朱红。兰花娘子看到我递来的那对镯子,有些吃惊,随即看到镯子上雕刻精致的纹样,神情却又变得复杂。

“浅遥娘子,替我多谢萧郎君。”她深深地看着我,喃喃道,“他真的很重视这门婚事……”

他当然很重视,他以后也会极用心地待你。

我在她房中待了许久,恰巧遇到萧府来送喜服的人。兰花娘子起初任由试妆的侍女动作,后来却嫌她们太过聒噪,将人全都赶了出去,直言道浅遥娘子身为世家女,定然比她们更会试妆,留我一人就好。

于是我本就是个来送礼的信使,如今却生生应下了试妆人的差事。

国朝婚服仪制讲究红男绿女,女子的喜服以绿色为主色,配上凤冠上的珍珠南红流苏丝毫不显违和,只余艳丽撞色之中的喜庆。她喜服上的纹样是润郎亲自选的,彩云追月,花好月圆,与她闺名相称的幽谷兰花纹,还有传统的四合如意云纹,都是极好极美的寓意。

兰花娘子原本便已是如玉的容颜,再一上妆,穿上华服,便更为美丽绰约。我为她簪上最后一支步摇,看着铜镜中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容颜,忽然突兀地开了口:

“兰花娘子或许不知,我与润郎,是青梅竹马,自小长大的情分。”

她“诶”了一声,转头瞧着我,似乎不知我为何忽然提起这个。她这样的反应却如同为我壮胆一般,起初还有些迟疑,有些停滞,后来却如同深藏于心的万千情感找到了突破口,我就这样定定站在铜镜前,对着润郎未来的娘子,低声道出自己不知多少年来隐晦的情意:“我心悦于他,已有数年。”

“浅遥娘子……”兰花娘子轻轻捂住了嘴,看着我面露讶异,却又有些歉意。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如今在做些什么,方才鬼使神差之下又都说了些什么。这样冒昧,这样失礼,对方又是这样的身份,任是何人大概都会心生误会,她为人纯善,更会如此。连忙解释:“兰花娘子千万不要这样,我说这些,并不是想怪你什么,更不是想改变什么。娘子为人纯善,温婉赤诚,与润郎极为相配,我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我也是真心在祝福你们。

“只是……有些话,我不知该同何人讲,也不知究竟该不该讲,方才鬼使神差的,就这么说出来了,兰花娘子……就请原谅我的任性和自私,听我说上一说吧,除了娘子,大概我不会再与其他人提及这些。”

接下来这番话便是纯粹出自私心。我不知该如何对她点明,索性破罐破摔,将心底不知与何人道的情感同她说起:“娘子大概也看出来了,润郎看似身为萧家二郎,风光无限,鲜衣怒马,但实际上,却很难获得真正的自由,也很难寻到解脱。过去他一直顺从出身与命运,顺从自己是为萧家二郎这样的身份,但兰花娘子,他选择寻你,他心悦于你,都是他身为萧润,所做出的发自内心的选择。”

“所以我冒昧恳请娘子……”话至此处,我已有微微的哽咽,停了一瞬,这才掩住了情绪,“请娘子务必,好好待他。”

这是我身为润郎的妹妹所做出的请求,也是我对于我过往数年的情感,所做出的唯一期许。

他真心心悦之人能够好好待他,他此后能过的恣意欢愉,我便也心满意足。

兰花娘子神情复杂,看我良久,却迟迟无言。

我固执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回应。她颤着唇抖了半晌,刚启唇想要说什么,却听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我正愠怒与来人不敲门的无礼,可方才他似是在探查屋内境况,见屋内只有我们二人,竟直接将屋门大开。

来人我并不识得,只能看出他神情间的凝重与沉着。兰花娘子的反应却比我大很多,她一下站起身来,迟疑开口,似是在唤来人:“容昊……仙,呃,容昊郎君?”

“娘子认得此人?”我疑惑看她。

还未待她说上什么,那名为容昊的男子却突兀开口:“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前来相商,可否请兰花娘子屏退左右?”

若是急事,大概也能解释他方才的失礼。兰花娘子看着我,似还有些犹豫,我被他一扰,方才的勇气与请求如今也都散了个干净,也不该继续留在此处,遂与她道了别:“没事的,润郎遣我来本就是为送礼,后面的话语全是我擅作主张,娘子将那些话全忘了就好,或者娘子日后想要怪罪于我,我也甘愿承受。如今礼也送到了,我就不扰娘子,这便回家去了。”

兰花娘子瞧着我,欲言又止,好像还有些话想说。但她看了眼不远处沉沉看着我们的容昊,终究是没有多说什么,只向我点点头:“好,那娘子一路注意安全。”

我刚一走出她的房间,屋门便被屋内人掩住,大概是真有什么非说不可且紧急万分的事。我手拢于袖,走出没几步却忽然想起来,我当时虽说已说出了“祝福”二字,但实际还的确没有正式恭贺兰花娘子,以我与她过去的交集,实属不该。我想了想,最终释然,总归日后在鹿城还有太多再见的机会,待他们婚后我再补上便是了。

可我最终没能来得及说出那句祝福。

我也最终没有听到兰花娘子的回答。

花朝那一夜我住在了城郊的永安寺中。我少时体弱,药石罔效,是一位云游在外的老僧出手相助,这才将我自鬼门关硬生生拉了回来。那老僧说我与佛祖颇有缘分,阿娘虽将信将疑,却也念及他的救命之恩,自少时起,便常让我在佛寺中住上一阵,我也对此极为熟悉。只是如今我再宿寺院之中,却不为礼佛,只为逃避,当真对佛祖有失敬意。

也正是那一夜,向来好眠的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在榻上辗转许久,索性点了香,在佛前读起《金刚经》。

鹿城地处江南,隆冬过后便极少下雪,但那一夜却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洒在院落内,落于地上却又化作点点水光,并无半分寒意。

也就是此时,阿燕慌慌张张冲了进来,掩去了我春夜赏雪的一切兴致。我有些愠怒地看向她,她却神情惊愕惶然,声音之中甚至带着哭腔:“娘子,东方府、东方府出事了!”

刹那间,佛龛前燃起的线香忽地断裂。

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顺着掉落的那半截线香看过去。呼啸的夜风卷起屋内案上倒扣的那本经书,“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书页翻飞,如同屋外的片片雪花。掉落的线香与翻飞的书页相触,在袅袅烟雾之中,止住了书页翻动的哗哗声。我定睛去看,那一页誊的正是整部经书之中,我最喜欢的一句偈语: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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