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那个就是上次和渺渺学姐拍写生视频的男生吧?”
辽筝一一出美术学院的阶梯,就收到了许多好奇打量的目光。
这里是一个小广场,到了夜晚,学生们就喜欢在这摸着黑k歌、跳舞……
他们玩得正嗨,歌声和起哄声一阵阵传来,一片欢乐,辽筝一一度愕然,他此时并不适合在这里。
“我看看,好像是。”
“其实,他长得还挺好看的,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你在说什么啊!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渺渺女神随随便随便一个长得好看的男的就能染指的吗?”
他从未如此引人注目过,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特别是刚刚还看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不良言论,更加无地自容,走着走着戴上了卫衣的帽子,转身朝画室跑回去。
他只是想出来走走,或许散散心会更平静些,这样就不会给谁添乱了。
没曾想,不知是善还是恶的评价铺天盖地袭来,欢乐的氛围也像一把锤子,压得他如此喘不过气。
辽筝一坐回画架前,深深吸了口气,提起画笔往洁白的画纸上毫无目的地涂画。
不久后,画室慢慢静下来了,周围的刷画声、撕纸声已经不复存在,只有开开合合的门吱吱呀呀地响着,就像一支幽怨的歌。
直到李彦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他这才发现,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他让他先回去,面前的画已经悄然成型,那是一个漩涡或者黑洞,深黑一片,荧光点缀。仿佛于银河,又似在深海,他自己都看不真切。
但在这个过程,他脑海里一点杂质都没有,没有恶劣的回声,没有虚妄的猜测。
画画,原来不仅能让他放松、沉浸,还能让他麻痹自己。
画室的管控向来很自由,只要最后一个出去,把电闸拉好就可以,随时都能用。
他把那幅画撕下,又贴上了新的画纸,如此反复,久久没有停下来。
最后,他感到眼皮越来越重,像是卷入了一个漩涡,他搁下画笔,揉了揉太阳穴。
辽筝一关上了灯,窝在墙边,帽子紧紧扣在头上,包裹住整个脸颊,抱着双膝,在沉沉的困倦和凉凉的空气中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是被门缝里刮进来的冷风吹醒的,第一个前来上课的学生陡然看到地上蜷缩着一个人,吓得不敢进来,差点就要去找保安。
辽筝一掀开像是缝在一起的眼皮,漠然劝慰了他,还好有人在画室过夜也不是什么怪事,那人很快就冷静下来。
辽筝一三两下收拾了自己的绘画工具,背着宽大的画架离开了画室。
他现在只想洗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然后和学姐见一次面,彻彻底底把这件事情解决掉。
他要去和学姐说清楚。
辽筝一逆着早八的人流,快步穿梭着。路过食堂,随便买了一两个豆沙包和一杯豆浆,打算先拎回寝室。
快走到食堂门口,几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着急想回去,向一边拐了一下,而那几个人又挡到他面前。
他脑袋昏昏沉沉的,没有多想,本能地往旁边的空缺钻。
其中的两个人从后边冒出来,将他团团围住。现在,他们是结结实实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雷揍嘿美术学院哩过辽筝一?”(你就是美术学院那个辽筝一?)
辽筝一抬起头朝声源处看去,那是一个寸头男生,比他矮一些。
“雷同何森渺嘿么也关系?”(你和何森渺是什么关系?)
朋友啊。辽筝一心想。
他顿时觉得无趣,转身想从另一个门出去。
后面忽然传来粗声:“不要靠近她,她是我钟意的人。”
一出门,凛冽的晨风就往他领子里钻,没有使他清醒,反而吹得他脑袋愈发晕懵。
洗个澡,睡个觉吧,今天下午还有课要上呢。
胃里空无一物,缓了缓由饥肠辘辘引发的眩晕感,辽筝一缓缓睁开眼睛,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发现居然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其他室友还在午睡,他蹑手蹑脚简单洗漱了一下,就把早上买回来却没有吃的早餐拎走了。
豆浆和豆沙包已经早已毫无温度,辽筝一把早餐扔进垃圾桶,手脚飘浮地走到小吃街。
一碗米线下肚,不仅饱了肚子,还暖了身子。他松了下裹得结结实实的衣领,迷迷糊糊艺术概论课去了。
这门课的老师讲课抑扬顿挫,引用的案例也很鲜明有趣,平时,他总是坐在前面几排,跟老师互动。
但今天,他怎么也认真不起来,老师的声音太大,火上浇油一般,吵得脑袋里的焦灼更甚,于是在课间换到了后排的座位。
他什么都没带,有些浑浑噩噩地跟手机屏幕大眼瞪小眼。
这门课很长,辽筝一点开一部新出的电影,却忘了戴耳机,不小心把声音放出来了,几秒的前奏音响彻周围,他忙退出,又心惊胆战地把音量调到最低。
还好老师的嗓门足够大,加上扩音器的作用,硬是把那短促的音乐给压下去了,并没有注意到这边。
他长长舒了口气,把脑袋深深埋在桌上,双眼紧闭着,是怎么也静不下来。
40多分钟过去,脑袋里神经的紧绷和老师声情并茂的讲书被一阵悠长清促的铃声打断。
“呃……”
铃声一响完,辽筝一直忽地起了后背,被后桌搁超桌上的书脊准确地戳住了脊梁骨,疼得他低喊一声。
“不好意思哥们,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把书推出去了……诶,辽筝一?”
后桌的声音越听越熟悉,辽筝一回头一看,发现竟是好久不见的廖永嘉。
他眼下的青黑浓浓的一大片,眼神惺忪,看起来比自己还混沌。
“这么巧,我昨晚熬了个通宵打游戏,刚才上了课才溜进来的,坐下来就睡了,都没认出来是你。”
辽筝一揉着后背的手放了下来,强笑道没事。
廖永嘉伸了个懒腰,对着他换上了揶揄的语气:“你和何学姐拍的片子不错啊,看不出来,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没有,不是,学姐想画一个肖像,当时碰巧遇到了马哥,他说要取材用的,我也没想到会单独发出来……”
没想到辽筝一突然炸了,就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一般,猛地站起来,把阶梯椅给翘了个响,引得周围的同学频频侧目。
廖永嘉懵懵地也站起来,抚慰地拍拍他的肩,看他像是气到涨红了的脸,又想起那个片子底下的评论,瞬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我只是问一下,瞧你急的。”
他把辽筝一安抚着坐下,然后拎着包和书,跑到他身边的空位坐下,仿佛和谁深仇大恨一般道:
“想也是马导又抓你们精进自己的摄影技术去了,平时看不出来的暧昧感觉被他这么拍出来了,指不定得多嘚瑟。”
“很……暧昧吗?那个视频。”
辽筝一问这句话的时候低着头,侧颜看起来有些生无可恋,但又转过头来,眼神中更多的是认真。
廖永嘉顿觉警铃大作,大哥,不要瞎抓重点啊!他忙说:“没有,其实也还好,相由心生嘛,大家都喜欢何学姐,就自然而然地把靠近她的人当情敌,你不用在意。”
“嗯……”
辽筝一回过头去,他本来就是清清瘦瘦的,这会儿在薄卫衣外套了一件夹克,从松散领头露出脖子的来看,更明显了些。
他骨节分明的手有一会没一会地转动着手机,他在廖永嘉印象中总是表露坦诚笑容,今日周身气氛却是沉郁的。
廖永嘉暗自悠叹,为何自己的眼就像是狗鼻子,总能品到了人心深处的味道。
辽筝一还是傻呵呵地笑时可爱一些,现在缩得跟个鹌鹑似的,看起来这么可怜,还是管一下吧……
他撞了撞辽筝一的薄肩,在他耳边小声道:“诶,你不会是怕因为自己,导致学姐的风评受损吧?”
转动着手机的手顿然停了下来,辽筝一的下巴又埋进锁骨了些。
“要我说,你肯定没有和学姐说清楚,你直接和何学姐把你怎么想的告诉她不就行了?至于别人怎么想,那就是别人的事了。”
廖永嘉说完,鼓励似地拍了下辽筝一的头,又悄悄捋了一下他的顺毛,然后在他看不见的侧边满足地趴下了。
上课铃声把辽筝一从恍惚之中震醒,他轻轻摩挲了下手机屏幕,解锁之后,径直找到何森渺的微信。
One:【学姐,你今天有空吗?】
他刚把手机倒扣,就收到了震动声,抿着嘴翻回来,传来的信息映入发皱的眼帘。
何田田:【怎么啦,我刚好想找你呢,待会要不要来我家面馆?】
学姐要找他?
辽筝一哆嗦着手指敲键盘,仿佛遇到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One:【好的,学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怎么这么生硬!他想撤回重发,那边就传过来一个语音。
又摁了下降音键,确认不用担心点到,他点了语音转文字。
何田田:【我昨天看到你的画了,恭喜你获奖!上次让你给我画画,可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学姐去看了他的画吗?
他发现自己又陷入了什么危险的想法,猛然把思绪拉回来,轻轻呼着气,到实验楼要经过美术馆,学姐一定是路过的时候,顺便看了眼画展吧?
学姐又发了一个语音。
何田田:【上次请你吃一碗面不够,再请一碗。】
【嘻嘻.jpg】
他郑重其事地回复。
One:【学姐,我下课就过去。】
【能给学姐画画,我很高兴,不用太多的。】
何森渺回了个ok,他便再也没有继续坐下去的心思,剩下的时间,他都在期盼着下课铃声赶紧响起来。
度秒如时的课终于结束了,辽筝一第一个站起来,发现廖永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抬起头,正盯着他看。
他不明所以,又着急离开,恭恭敬敬请他让让后道了个谢,脚底生风一般走进人群中。
廖永嘉饶有兴趣看着他的背影说道:“原来……真的有人能在聊天框产生五味杂陈,神态多变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