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牢中,一豆烛火明明灭灭,宁含霜擦干了眼泪,透过压抑的牢笼,看向来人。
“他已经死了。”宁含霜低声道。
烛火在黑暗中爆裂,背光的身影摇曳。来人似乎是不愿在昏暗中再见故人,他重新举起一盏灯,照亮了宁含霜与自己之间的距离。
席翎注视着已经死去的霍匀峰,他重复道:
“他已经死了。”
在那盏灯亮起的瞬间,宁含霜眼中有恨意一闪而过,没躲过席翎的眼神。席翎不在意,只专注地看着不成人形的霍匀峰,彻底的疯狂盖住了干涸的悲伤,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吹灭烛火,带走灯盏,地牢重归黑暗。
他刚踏出地牢,就见解风怜跌跌撞撞地跑来,远远望去似乎是断了一只手掌,整个人狼狈不堪。
席翎冷漠地看着解风怜像丧家之犬一般走来,等他走到面前才伸手拦住了解风怜的去路。
“席翎,快给我找个大夫!”解风怜用仅剩的一只手拽住席翎的衣袖,暗红的鲜血涂抹在袖子上,犹如索命的鬼魂。
“大夫?”席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很快就换成一副真心实意为解风怜考虑的模样,他点点头,“你去东苑,我会帮你请个国手的。”
解风怜不疑有他,朝东苑走去,但又数次回头,却只能看见席翎那副完美无缺的笑容。
“席翎,别忘了只有我可以杀了林有别!”解风怜心底发毛,提醒席翎,也安慰自己。
很快,席翎就带着一个年过三旬的大夫来到东苑。他脸上笑意清浅,完全看不出疯狂的模样,此时引路也是谦谦君子的模样。
“朋友受伤,劳烦您多跑一趟了。”
大夫摆手:“救病治人,我的本分罢了。”
席翎推开门,毫不意外发现解风怜已经昏死过去,那只草草处理过的断掌伤口处已经有些红肿溃烂。
“创面如此齐整,你这朋友怕是被利器所伤啊。”
席翎不意外,他已经猜到是周自衡做的,此时也不甚惊慌,略微点点头,侧身关上了门,一瞬间,自然光线消失,房间里影影绰绰,没等大夫慌乱太久,席翎便迅速点亮了灯盏。
桌面上摆着一整套茶具,席翎一边自若地斟茶,一边在大夫惊恐的眼神中慢悠悠地开口:“大夫,我这朋友没别的要求,只希望能醒过来就行,您看这事好办吗?”
大夫目瞪口呆地看着席翎背后一把已经出鞘的、雪亮的剑,咕咚咽了一口口水,磕磕跘跘道:“好、好办、这事不、不难……”
这大夫哆哆嗦嗦地掏出医箱,在那把“襄王”冷冽的剑光下,几乎都要拿不稳草药,最后只能简单糊在伤口上,做了个胡乱的包扎。
这简单的几步简直把大夫吓破了胆,他一边偷瞄席翎,一边擦汗。席翎其实并没有多关注大夫的小动作,在他的视线里,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他环抱着自己,很快又抽身去看了看昏死的解风怜。
他笑道:“留他活到现在,真是碍眼。要我说,早该杀了算了。”
席翎微微合上眼帘,没有理会幻想中的自己的话。
他继续笑:“也是呢,解风怜死了,谁还会为你杀林有别呢?要是林有别愿意多分一颗莲子,我的知莹又怎么会那么仓促的离开呢?”
“啊!我真是恨啊!恨不得把这解风怜千刀万剐!”
幻想在说话时,大夫终于也做完了急救,他施针扎醒解风怜,也不敢多留,提着医箱也没敢要报酬,火速逃走了。
席翎表情淡然,多年为席堡操劳让他脸颊上多了岁月的皱纹。他看着刚醒过来的解风怜脸上还带着挣扎的痛苦与茫然,看着在解风怜身边笑得猖狂的自己,默默倒了杯茶,递给解风怜。
他说:“还没来得及问你,是谁伤你如此?”
他笑:“杀了他!杀了他!!”
解风怜意识还有些混沌,条件反射接过茶,一口饮尽,恨恨道:“还不是林有别那个好徒弟!不过我看他也是死到临头了,我不信那样催动折桂他还能活!”
席翎笑了一下:“是吗,看来我们的计划很顺利。”
幻想笑得更大声:“哈哈哈哈!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解风怜继续道:“是啊!终于可以——”
他话没说完,突然喷出一口血,溅在茶杯中,成为茶水里漂浮的血絮。
“席翎!你!”解风怜睚眦欲裂,不敢置信席翎竟然下毒要杀自己!此时他五脏六腑都痛得犹如刀割,瞳孔瞪得浑圆,却也只来得及说半句:“没有我,你杀不了林……”
毒发迅速,解风怜甚至来不及闭眼,就这样一头栽倒,再也没了呼吸。
席翎笑着起身,身形与幻想重合,他来到解风怜身边,捧起他僵硬的头颅,撕碎淡然的假面,他癫狂道:“当初要不是你,霍匀峰怎么会那么快就失去理智?!要不是你,我的知莹怎么会受伤?!你这样歹毒的人渣,利用你的每一刻我都觉得恶心至极!!”
席翎握住襄王,缓慢地剖开解风怜灰白的眼睛,残忍地将两只眼球挖出。
鲜血流了满手,雪亮的剑光下,倒映出席翎疯狂的笑容。
幻想在一旁放肆大笑,高声喊道:“没错!!就这样!!不凌迟他难解我心头之恨!”
席翎终于附和着幻想中的自己,他赞同地点头道:“没错,难解我心头之恨。”
“知莹……”
远在梅花山庄的席冰漪无法窥见这一幕,她几乎是在彷徨焦虑中等到了一身狼狈的周自衡与秦一灼。
秦一灼身上除了贯穿左胸的箭伤,左手小指竟也不翼而飞。而被背着的周自衡昏迷着,全身都是血。红尘被秦一灼提着,然而此时他也顾不上什么暴露身份了,见到席冰漪的一瞬间,紧绷着的弦松开,两人齐齐倒下。
席冰漪的尖叫堵在口中,只来得及朝秦一灼扑去,似乎是要接住狼狈的两人。
-
热、很热。
黑暗中,秦一灼睁开了眼睛。
在一片虚无中,他竟然在破碎的记忆中窥见了霍匀峰与宁含霜在密林时的点滴。
轻柔的安眠曲从宁含霜嘴中哼出,平时冷若神女的宁含霜难得有这样温柔的时刻。她哄睡了小小的秦一灼,就见霍匀峰蹑手蹑脚来到了自己身边。
“这小子太有福气了,你从来没这样哄过我。”霍匀峰低声道。
宁含霜无语,回头看去,就见霍匀峰小臂上的折桂印像一张血盆大口。
她皱眉,心情低落下来。
霍匀峰见宁含霜心情不好,连忙给了她一个拥抱,安慰道:“没关系的,梅知莹和席翎已经在帮我找解决办法了。”
宁含霜依偎在他怀里,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现在就很好,就算没办法解决,我也很幸福了。”霍匀峰低头吻了吻宁含霜的头发,露出满足的笑容,“我早就接受了,这一生失去过许多,但也得到过许多,除了放不下你和孩子,我再也没有遗憾了。”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火焰席卷而上,记忆被烧去,最初的、最开始的一切被抹去吞噬,犹如烈火焚烧,只留下灰烬。
秦一灼还只来得及领悟这是发生在霍匀峰失控刺伤梅知莹,带着宁含霜离开梅花山庄之后。此时梅知莹与席翎仍然在积极寻找解除诅咒的办法,一切还没有划向不可挽回的深渊。
然而随着火焰的吞噬,他的记忆空洞如漏风的破窗户,再找寻不到一点光亮。
秦一灼睁开了眼睛。
席冰漪看起来格外憔悴,见秦一灼终于醒来,她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长舒一口气,想笑却笑不出来,只露出一个格外扭曲难看的笑容。
“你终于醒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秦一灼只记得自己在匆忙中瞥了那竹简一眼,连忙奔向昏迷的周自衡,胸膛心脏的抽痛令他眼前发黑。
等好不容易扶起周自衡,却不知是什么原因,周自衡犹如被操控一般,从他手中夺走红尘,一剑斩来。
秦一灼措手不及,本来就虚弱的身体避无可避,几乎只能等死。好在周自衡这副身体也虚弱至极,失了准头,只斩下秦一灼一根小指。
秦一灼痛得快要昏厥,却还是咬紧牙关,赶紧打晕了周自衡,怕他再出现什么伤人事件。
在回梅花山庄的路上,他有好几次都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去,可转头看到背上周自衡那张灰扑扑的脸,秦一灼又迸出信念,支撑着他回来。
秦一灼隐瞒了竹简,简单说了这一路发生的事。
席冰漪从秦一灼的只言片语中也能感觉到其中凶险,她模糊了眼眶,哽咽道:“我看了很多书,其中一本提到或许可以用遏制植物生长的方式来压抑诅咒的蔓延,不知道师兄还来不来得及……”
“来不及了。”秦一灼转头去看还昏迷的周自衡,他指尖上已经爬上了藤蔓。
秦一灼熟练地割开手掌,喂给周自衡鲜血,却毫无作用,反而被惊恐的席冰漪按住,赶忙用了好些草药来止血。
“最多再过一月,十五,就是他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