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段时间席翎来地牢的次数太多了,就连宁含霜都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然而今日的席翎看起来格外不同,格外的……正常。
宁含霜对席翎的精神状态心知肚明,也早已习惯了他平静的疯癫,可直到席翎站到她面前,离她那么近——近到只要她一伸手就能扼住席翎的喉咙,她才察觉今天的席翎精神状态看起来很平稳。
“发生什么事了?”宁含霜警惕地问,目光在席翎喉咙处流连,但最终还是垂下了眼睛。
席翎默默地注视着宁含霜,注视着她怀中死去的霍匀峰,眼神看起来有些怅惘又有些悲伤。
席翎忽视了宁含霜的问题,也不在乎她的防备与杀意,自顾自地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们。”
“我会送你们离开,回密林,就今夜。”
宁含霜没想到席翎竟然有放手的一天!虽然前段时间他说自己有了更好的选择,不再需要霍匀峰,也承诺过会放他们离开,可谁知道会这么快?这么急?
宁含霜直觉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让席翎不得不快速送走他们。
但总归能离开一定是件好事,宁含霜低头,掩去复杂的神情,“不如就现在吧。”
席翎抬头望向天空——在地牢里当然是什么都看不见的,这个举动让宁含霜又怀疑他疯病上身,但好在席翎依然是很平静的答应了。
与此同时,夕阳坠落,即便席冰漪一行人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琢咸闭城前进入。但好在琢咸城市繁荣发达,连带着城外的驿站商铺也格外红火,席冰漪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先修整一番再进城。
她先去驿站里订了三间房间,又拜托店小二把状态奇差的秦一灼、仍在昏迷的周自衡送去房间,随后点了一些清淡的食物,吩咐尽快送到秦一灼房间里。
做完这一切,席冰漪又赶紧出了驿站,趁城外唯一一家药馆还没关门,着急忙慌地抓药去了。
说来也巧,席冰漪来得正是时候,原本大夫接诊完最后一个病人正要关门,见席冰漪急切地跑来,于是只好停下关门的动作,把席冰漪迎了进来。
“小姑娘,是为家里人抓药吗?”
席冰漪随口扯谎:“家里的哥哥为了保护我被贼寇所伤,是箭伤,您看能不能抓点药救救我哥哥。”
一听是箭伤,大夫坐直了身体:“伤在哪?”
席冰漪:“胸口。”
大夫闻言,神情严肃,一边踱步去抓药,一边念叨着:“胸口……这可严重了……近日可真不太平,前些日子也有人受了这么重的伤……”
席冰漪没有错过大夫的喃喃自语,她本能觉得事有蹊跷,于是追问道:“也有人受伤?很严重?他受的是什么伤呢?”
大夫直叹气:“那人受的是剑伤,大半夜敲响了我的门,我看他受伤实在严重,还没给他抓药,他就晕了过去,只好把他收留在我这医馆里了。”
“他现在人呢?”
大夫摇头:“早走了。人也是福大命大,估计是吃了什么保命的药,刚醒就了就急急忙忙进城去了。”
“就留下了一把扇子。”大夫把抓好的药递给席冰漪,眼神往角落里看了看:“喏,就那个。”
席冰漪接过一包又一包的药,眼神顺着大夫说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把血迹斑斑的折扇丢在那。
席冰漪瞳孔骤缩,倒吸一口凉气,给完药钱,声音却有些颤抖:“我可以拿走那把扇子吗?”
大夫无所谓地摆摆手:“那人这么多天没来,估计这扇子他也不想要了,你要就拿走吧。”
就这样,席冰漪怀里抱着一堆药,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冰冷的扇子,神情恍惚的回到了驿站。
身为圣山的弟子,她当然认识那一把扇子了。
厨房里的小炉子熬着药,咕噜咕噜的声音将她拉回那一年的圣山……
席冰漪很小的时候就被梅知莹送到圣山去修行去了,可以说她的童年完完全全是在圣山上度过的。
她有记忆以来,圣山上就只有总共四个人——温柔的师父,多病的师娘,还有个冷冰冰的师兄。
直到有一天,圣山上突然多了个不速之客,他拿着一把扇子,笑眯眯得,说自己是林有别的师弟。
“你要叫我小师叔。”
天真的席冰漪问道:“可我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呢?”
解风怜滴水不漏:“因为我一直在外面游历呀。”
席冰漪很快便相信了这番说辞,在她朴素的认知里,人多了就热闹,热闹了就开心,于是她兴冲冲地要带解风怜去见自己的师兄:“小师叔,你快和我一起去见师兄吧!他冷冰冰的,讨厌死了!但师父说他是病了……所以我觉得,你来了,热闹了,他的病没准就好了!”
她怎么会想到解风怜其实已经见过周自衡,并且吃了闭门羹才来找她的呢,所以解风怜很轻松就用别的借口糊弄了过去,要求席冰漪先带他去见谢允。
席冰漪疑惑:“你不是师父的师弟吗,为什么要先去见师娘啊。”
解风怜:“……”
解风怜咬牙:“是我太着急了,这些年在外奔波,听说师姐为了……谢允的身体发愁,我原先想着先去看望一下的。”
席冰漪执拗:“那我们先去见师父,再一起去看望师娘好了。”
解风怜展开扇子遮住半张脸,眼神冰冷:“好。”
席冰漪看到扇面上那一朵血红的梅花。
小孩对于危机总是格外敏感,或许是解风怜的眼神太冰冷,又或许是扇面上的血梅过于不祥,席冰漪打了个冷战,顷刻间便放弃了决定:“小师叔……师父她好像闭关去了,要不我们过段时间再见吧?”
解风怜冷哼一声不再装,他双手成爪,直奔席冰漪咽喉而来,席冰漪从未见过翻脸这么快的人,腰间的承让还没有抽出,解风怜的杀招就近在眼前了!
预想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拦住解风怜的是一身白衣的谢允。
谢允护住席冰漪,眼神冰冷,他盯着解风怜嘲讽道:“丧家之犬,也配踏足圣山?!”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解风怜,他不再掩饰眼底的暴怒与残酷,扇子一张一合,邪性的血梅一亮一灭,“丧家之犬?要不是林有别那该死的贱人,剑冢早该是我的囊中之物!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外人看守,还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
谢允充耳不闻,他低声让席冰漪快去找林有别,护着她离开,谁料正是这动作打破了剑拔弩张的对峙氛围,解风怜不按常理出牌,一出手就是杀招,旋转的扇子锋利如刀。
“一个病秧子,一个小屁孩,想去哪?”解风怜发狠,“都给我乖乖死在这!”
恐惧、绝望、震惊、憎恨……席冰漪第一次经历这些,她浑身颤抖,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允替她挡下所有的攻击,那些血梅在她眼前绽放,让她几乎分不清是梅花还是鲜血。
她握着承让的手不住的颤抖,鲜血的热气与腥气扑面而来,让人作呕。
席冰漪抽出承让,修行不精的她甚至没办法让鞭子看起来像个武器,只能软绵绵地伏在地上,像一条软弱的虫。
“走!冰漪!去找你师父!!”
她不能……她不能独自逃走,她不能抛弃师娘!
“冰漪,我坚持不了多久,你不是他的对手……快去找林有别……”
热泪糊满了眼眶,在她身前是谢允瘦弱的身躯,那么渺小,却支撑起了守护她的天地。
解风怜像捉弄耗子一般戏耍着他们,阴恻恻笑道:“走?你真的要走吗?抛弃你这个体弱多病的师娘,像个懦夫一样逃走?”
席冰漪猛然握紧了承让,像是苏醒的蛇,她替谢允拦下刺向心脏的致命一击,就在解风怜眼睛发亮以为席冰漪要逞匹夫之勇的时候,她又像狡猾的鱼一样溜走了。
谢允气喘吁吁,见状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席冰漪跑得飞快,恨不得要比风、比时间还快,泪水被风吹散,她不知疲惫、不敢松懈,更不敢去想谢允要怎么办,她只能跑、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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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咚一声,沸腾的药顶开药罐盖子,唤回了席冰漪的思绪。
她放下扇子,盛了满满一碗药,往秦一灼房间走去。
盯着秦一灼面容扭曲地喝完一整碗,席冰漪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她不想让秦一灼多操心,更何况这是圣山的事,秦一灼也未必知道,于是她简单嘱咐让秦一灼早点休息,便离开了。
回到一个人独处的房间里,席冰漪才重新拿起扇子。时隔多年,席冰漪依然可以清晰地记得林有别和解风怜的每一句对峙。
林有别赶到时,谢允已经是强弩之末,但好在还没有性命之忧,来得还算及时。
解风怜神情恨恨:“明明我才是你的师弟!我才是最有资格掌管剑冢的人!”
林有别格外冷漠,她将谢允席冰漪一同护在身后,冷笑:“你也配?”
“我不配?我不配?!我没日没夜地修炼,从没有半分懈怠!为了追求武学至我,我不惜深入可肃沙漠……你竟然说我不配?!”
“用歪门邪道增长修为,心性不端肆意加害他人,勾结恶徒泯灭人性……你竟然还有脸回圣山叫嚷?!”
“弱肉强食不择手段,这才是武学的意义!像你一样畏首畏尾,只会深陷泥潭!看吧,来日我看你还怎么护这一群老弱病残!”
林有别啐了一口,嫌恶道:“恶心。”
解风怜深深看了一眼林有别,大笑着离去,“林有别!选择了保护,你就要付出代价!云霓剪,我就收下了!”
谢允林有别大怒,但一个身受重伤,一个刚刚强行闭关出来,气息还有些紊乱,竟只能任由解风怜离去。
席冰漪从回忆里抽身,她疑惑地想:
解风怜怎么会出现在琢咸?他那么急着进城,甚至连自己的武器都忘了,又是为了什么?这一切会和云霓剪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