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艾斯特教授和眼睛泛红的行白回来，罗丝没有追问什么，只是拿起装满各类糖果的九寸木质盘子，对她们说，“你们要来点糖果吗？”
“谢谢，”行白抓了几粒，又被她接着塞了一把糖果，还有几张纸巾。
是罗丝和夏洛特手工制作的巧克力法奇软糖，用大量黄油、牛奶和巧克力制成。
行白嚼了嚼，咽下去，又拆开一块塞进嘴里。
好甜，超出预期的甜，比作为硬质糖果的柠檬糖更激烈，近似于黏在牙齿上导致牙酸的甜度。
法奇软糖的甜腻……甜得能压过一切，让她想把舌头也嚼烂吞下去，就再也尝不到复杂的苦涩。
看到有人喜欢她做的美食，罗丝很欣慰，“如果喜欢，就多带点回去。”
爱丽丝安安静静端坐在小椅子上，手里拿根铅笔，对着杂志尾页的数独题静思。
夏洛特是天赋异禀的社交能手，天生就懂得如何与人相处。她吹灭蜡烛分完蛋糕后，就和朋友们在草坪上玩耍跑跳，还有用沾满颜料的手在白布上画画。
罗丝看看爱丽丝，又看看夏洛特。不得不说，夏洛特的懂事让她可以给予小女儿更多关照。
但她也因此对爱丽丝有了更多期待。或许爱丽丝有一天也能像姐姐那般活泼开朗。
她爱女心切，询问行白的成长经历，或许能在如何养育阿斯伯格综合征的孩子上有经验和帮助。
“我不是值得参考的案例，”行白害怕带偏别人，“珍妮和其他医生应当为爱丽丝做好了计划，跟着疗程就好。”
说罢，看到罗丝脸上依然是郁郁的担忧，行白又补了句，“我觉得您做得已经很好了，爱丽丝也是。您不用太担心，多陪伴她。”
罗丝也知道这个道理，爱丽丝的情况急不得，只能叹口气。
“艾斯特或许不是一个完美的老师，她不喜欢拖沓，在学业上也会对学生抱有很高的期望，这可能会导致你们承担过多的压力，”罗丝远远望向艾斯特教授的背影，“她总担心自己时日无多，我们都怕在孩子长大前就……”
行白不知艾斯特教授的想法从何而来，但罗丝很快又转换话题，仿佛真的只是无心一提，对此闭口不言。她也不好多问。
爱丽丝突然跳下凳子，“噌噌”跑向姐姐那里，连声招呼也没打。
罗丝的视线连忙跟上她的动作。突然怎么了？
行白也向同一个方向看去。
就算她也有自闭症，也不代表她就能知道爱丽丝心里在想什么，那是读心术的超人范畴。
草坪的远处，夏洛特正在和好朋友们围成一小圈作画，气氛热烈，嬉笑声不绝于耳。
长长的白布上涂满了近十种图案，风格各异，有幼稚的简笔画，也有活灵活现的卡通人物，和初具雏形的风景画。不必说，后两者都是属于夏洛特的。她占了画幅的很大一部分。
爱丽丝突然加入圈子，向她们展示杂志上的数独题，每个空都已经填满正确的数字。
似乎是想得到夸奖。
夏洛特拍拍五颜六色的手，颜料便溅到脸上，“你真厉害！这个我想了好几天都没填出来！现在我们可以把这页寄回出版社换小礼物啦！”
爱丽丝点头，不出声。内心对姐姐的夸奖很受用。
“我记得这一期的礼物，好像是周年纪念贴纸和笔记本吧！”欣喜的声音来自其中一个女孩，萨拉，“听说是限量版，而且很好看，我超喜欢的，你们拿到后可以分我一个吗？”
“这算什么，”名叫莱斯利的男孩撇嘴，“我早就解出来了，只是没兑换，我才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
“别这么说，爱丽丝已经很努力了。”萨拉劝道，“而且你不要，可以给我呀。”
她似乎真的很想要礼品，但又为自己答不出问题而苦恼。
爱丽丝没多想，直接把杂志塞给她，“你先拿着，反正我可以再填。”
萨拉眉眼弯弯，道谢后就顺手收下了。
听到这，夏洛特的小手在画布上重重一划，留下鲜亮的黄色颜料。
夏洛特悄悄对她说，“你怎么什么都给她？她自己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总身边不至于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吧，如果真是真的，也能让她再买本杂志请你帮忙。”
“我知道姐姐也喜欢这个，但我们要对朋友大方一点。而且当下我们有她需要的东西，直接给她不正好？还省得拿到礼物再分一份给她。”
“不是因为这个，我还缺这点东西吗？你仔细数数她拿了你多少东西，你的书、玩偶、零食……她什么都想要！也没见她还你什么。”
“但她说谢谢了，东西最后也原模原样还回来。”
夏洛特：……
她不理解妹妹对这套严丝合缝的利他逻辑。
不知道谁手上的颜料沾在爱丽丝手腕和衣服上，这里一大块那里一大块，都看不出布料原本的颜色了。她也不生气，像个通透的瓷娃娃。
夏洛特又没法对妹妹生气，只好放下手里的画，带她去换干净衣服。
下午派对结束，孩子们都散了。萨拉来庆祝朋友的生日，最后反倒带了礼物回家。
“妈妈，妈妈！”萨拉跑到厨房，只看到一堆烦人的兄弟姐妹和乱七八糟的的食物残渣，没找到妈妈。
最小的那个妹妹对她比了手势，“嘘！大姐姐来了，妈妈正在哭呢。”
萨拉把她推了个踉跄，“大姐姐带来什么好吃的？你们都不给我留，自私！”
稍大她一岁的姐姐翻了个白眼，“还不是因为你老干坏事，老师都告诉妈妈了，说下次你再欺负爱丽丝，就把你转去别的班。”
“谁说的？我们可是好朋友，爱丽丝今天还邀请我参加生日派对了呢。”
萨拉骄傲地展示手里皱巴巴的杂志，“看，她送我的！可以兑换超——好看的新笔记本，这样我就不用拿你用过的本子了。”
萨拉姐姐嘁了一声，“那最好，我自己都不够用。新笔记本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多从大姐姐那儿拿点钱。”
“可是伦恩姐姐只把钱给妈妈，妈妈又把好多钱偷偷给爸爸。她给再多，我们都分不到多少。”萨拉妹妹苦哈哈地说，“我都好几天没吃饱肉了。”
萨拉：“你傻吗？偷拿一点钱，自己出去吃，不就好了。”
“你去？”
萨拉不回答了，她有点心虚，这是她和姐姐们的秘密行动，让妹妹那个喇叭知道就麻烦了。
她装出无所谓的模样，“我才不去，我又不饿。”
“小气鬼！”“哼！”
厨房内顿时更乱，三个孩子吵起来。
伦恩头快炸了。
母亲一心为自己对父亲提出的诉讼奔走，恨不得马上把这个烂男人保释出来，连几个才十多岁的小孩子都不管了，放在家里自生自灭。
小孩子又不省事，老师昨天联系她，说萨拉又在学校里欺负另一个自闭症同学，对方家长也很发愁，想和萨拉的家长私下里沟通解决方法。
现在这局面，除了伦恩还有谁能管？
“萨拉——”她推开门，却看到三个在墙角扭打的女孩，和另外几个站得远远的、冷眼旁观的男孩，顿时一阵无语，
她叹口气，“别闹了。晚饭想吃什么，我给你们点外卖。”
几个孩子意见又不统一了。
伦恩表情严肃，“只能点一家店，你们自己商量。还有，把厨房弄乱的东西收拾好，晚饭之前，我要看到这里恢复原状。”
她真是给自己没事找事。
*
几天后的傍晚，珍妮突然接到电话，对面是焦急的艾斯特和罗丝，和背景里时不时的尖叫声。
“珍妮，这些天爱丽丝已经崩溃三次了，不停尖叫、撞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我们该怎么办？”
珍妮有点惊讶，“发生什么了？”
罗丝捏紧眉心，“去了趟学校，回来就说不想上学……中间有次哭着说，萨拉再也不和她玩了，还让别人也不理她，因为她是告状精。”
珍妮记起来，萨拉是爱丽丝在学校除了姐姐夏洛特以外唯一的“朋友”，或者说——“友敌”，一个隐藏敌意的朋友。
自闭症孩子经常被这些人所吸引，因为他们很难区分一段人际交往关系中的边界，因此表现出“予取予求”的讨好行为，然后被对方利用。
“……你们要保持冷静，先陪伴她，不要阻止她发泄情绪，这些爆发的情绪很快会过去……很重要的一点是，等她平息下来，再带她从头到尾分析一遍问题……”珍妮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并快速地沟通，“教她回忆起之前和夏洛特一起学到的社交故事，遇到朋友矛盾时应该怎么做，让她认识到自己没有错……还有，不要轻易答应她休学，这周末早点带到我这里来……”
身在电话另一端，不能去现场帮忙，她感到有些无力。
罗丝沉下心，“好的，好的，我知道……我们会按你说的方法做，你先不要挂断电话，我们打开视频，观察一下爱丽丝的反应。我担心这次特别严重，她之前从来没提过休学……”
夏洛特靠着墙偷听，心想，神啊。
爱丽丝真能好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