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璀璨,却总有照不到的地方,街巷深处太过潮湿,砖缝里钻满了烧不尽的青草,角落里绿苔菁菁,像是下过一场蒙蒙雨般铺了一层油亮,连带着乐诗影的脸颊也浸透了。
她激动的情绪未缓,捏作拳状的手举在空中也来不及收回,落在左顾权身上的那一霎那间才后知后觉打错了人,急忙收了所有力道。
情绪一开一合,心脏一张一缩,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一个点上即瞬发生,成型的记忆掺入退潮的海水中渐渐远去,并裹挟着她的力气。
潮水是退去了,可泪水完全没有,它们卯足了力气浸满乐诗影的眼眶,逼着她把自己尽情地挥洒。说快也快,乐诗影混沌模糊的大脑瞬间挤满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她的眼睛里再也不见欲要侵犯她的男人,只有蹲在她面前的左顾权一人。她太害怕了,以至于忘记这不是闻今月,不是她的恋人,可仍想抱着他哭一场。
说是劫后余生的恐惧也不为过,所以她这次哭得凄惨,噩梦般历史再度悄悄重演,不知有多少女孩子受过这样的猥亵。她是个很坚强的姑娘,可是再勇敢的姑娘,在面对一个正直壮年的男性时也会惊惧,加上在这样一个无人注意的小巷内,若她真的出了事,也没人会多留意一眼。如此种种,这叫她又如何不害怕。
她双手紧攥着左顾权的外衣,低头埋在他的胸前哭着,她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狼狈,就算知道,她还会继续哭泣,她受了极大的委屈。
终于,在她感到疲倦之时,她像是被人控制的玩偶,又被强制取出电池,脑袋里空空如也,眼前也一片白雾。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摸不着,仅只一闭眼,就彻底睡了过去。
……
未见其地,先嗅其香。即使不睁眼,乐诗影也能猜得出,她现在一定在花的世界里。
她动了动手指,缓慢睁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屋顶上的花篮样式的老吊灯。房间里有些昏暗,算时辰,现在大概夕阳西坠,书桌上面的墙壁上还残余着光的影子,是金黄色的。
乐诗影扶着床体慢慢坐起,她环顾房间四周,果真如她所想,周围摆着几盆花,还有一些似乎是干花,早已失去亮泽。她款步走到桌子前,一扫而过上面的布设,待看见照片上的两个人后才知晓这或许就是表姐的房间。
照片上是两个姑娘,都扎着高马尾,嘴角含笑,略带稚气。乐诗影看蓝白相间的衣服便猜测应该是高中时期的照片,单是往那里这么随意一站,就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宛若初升的骄阳,四周散发着强烈刺眼的明媚金光。
她刚想着弯下腰去细细观看,房门传来松动声,随后是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这么快就醒了啊,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浑身一激灵的乐诗影顿时挺住身子,她心虚地摸摸自己常温的额头,转向表姐所在的位置,腼腆地笑着:“除了眼睛疼,好多了。”
“哭得那么伤心,眼睛能不疼吗。”表姐担忧地说,把手里端来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乐诗影面上羞涩,心中亦是了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左顾权总得跟表姐说明当时的情况。她被表姐招呼回床上坐下,吃着碗里刚煮出来的热粥。表姐说从上几次开始,她就察觉程老板对乐诗影过分接触。程老板这个人的家庭她从左顾权的母亲嘴里有过了解,曾有过一个妻子,因为他太过风流于是二人离异。他手里有点儿小钱,又没有了妻子的约束,自然是玩得越来越开,其公司里但凡有点姿色的姑娘他都有过无数次的骚扰,有的人为了工作能忍就忍着,也有气性高的当即就递交了离职信。
现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助理,不仅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也是他最喜欢的情人之一。
听表姐这般说,乐诗影不禁替她捏一把冷汗,天都知道这男人总是会来花店挑花,而且身为店主的表姐可是比自己更漂亮,鬼知道这男人有没有色迷心窍,把猪手伸向表姐。
想着想着,她就将目光看向恬静的女人。
表姐修剪着手上的绷带边角,无意间抬头对视上乐诗影的眼睛,心中也知晓这姑娘究竟在想什么,便笑道:“他那家婚庆公司能顺利开张少不了小权他妈妈的帮助,我猜他心中当然有过肖想,只是但凡他实践了,那他就准备迎接落魄的人生,去喝刮来的西北风吧。”
乐诗影被这番话逗得忍俊不禁。
笑后她又开始惆怅。从之前顾景君的话中她可以得知左顾权的家境十分优渥,左顾权是家里的独子,没有养成娇纵嚣张的性子,多半离不开左母的教育。左母这个女人,左顾权说她是曾经在医院见过的,可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脑海里未曾有过任何这个女人的样子。他说他的母亲失去过一个女儿,所以在看见她时会格外欢喜。但表姐也是个女孩,她跟左顾权的母亲也有血缘关系,从左母总是托儿子来送东西就可知她很喜欢表姐这孩子。
可为什么,表姐不愿意主动亲近他们呢?
乐诗影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去,得来的只有表姐的一句:“我妈妈不承认他们的关系。”
袭来的记忆让乐诗影一怔,她想起左顾权先前告诉过她,表姐的父亲从来不知道表姐的存在,其父母不算是夫妻,要真的算下去,表姐顶多算是左氏里的一个私生女罢了。
乐诗影忐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表姐微微一笑,婉拒了她:“都是些不愉快的过往而已,既然过去了我也不想提了。”
乐诗影当然理解,任谁都不愿意把刚愈合起来的伤疤再撕开暴露在烈阳之下,就算是她也有着心底不可告人、不愿多说的秘密,虽然她此刻也并不知道这个秘密又该会是什么。
她把见底的碗放下,拒绝了表姐要去给她盛第二碗的要求,她敏锐地察觉到从谈及亲人的时候表姐的情绪就有些低沉。既然如此,祸源是她惹出来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总得由她拨开这层灰压压的薄雾。她长吁一口,有目的地转向刚看见的照片,明知故问:“刚才我看见那有一张照片,是在高中的时候拍的吗?”
表姐嘴角的笑意本来都快消失了,抬头看见那张照片的时候又扬起了笑。她站起来,走到桌边,将它拿在手里,说:“是高中的。”
“那你们一定是闺蜜吧。”
“闺蜜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我和她其实算不上闺蜜,尤其是在高中。”表姐抚摸着镜框,含情脉脉地盯着里面的女孩儿,“我们是在高中认识的,是通过另一个人认识的,那时我们的关系仅限于同学。至于现在,我也不知道我们算不算得上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至少她是一定不会愿意跟我做这种好朋友的。”
这话说得深奥,乐诗影听得云里雾里,但别人的往事她实在是不好多插嘴,只得倾听。
“不过有她在的地方我活得还不算是很糟糕,快乐也不快乐,但不快乐一定是假的。”
乐诗影思忖道:“那表姐现在快乐吗?”
她想了想,摇头:“平淡吧,至少不会像个死人一样行尸走肉,多少有点儿活样子。”
乐诗影心中想法渐露雏形,她想起前段日子在花店聚在一起时表姐说她要回去,眼下正好借此说道:“那回去看看或许会不一样。”
“我想回去看看她,”她说,“真的很想回去看看她,也特别想回去看看她。”
想回去看她的话,表姐不厌其烦地说了三遍,足以可见和那人在一起,她会更快乐。
“对了,”表姐从照片中回神,表情带有懊恼,“小权还在楼下等你,忘告诉你了。”
墙上的夕阳光已渐渐黯淡,金黄余光只镶嵌在窗棂上,傍晚悄悄来临,天上有个月牙。
说起左顾权,乐诗影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中午抱着他哭泣的场景,如今恢复正常,再一见面尴尬怕是少不了。但她接着又想到了崴脚的闻今月,自己这个时间还没有回去,他恐怕早就着急地询问了。等乐诗影查看手机的时候,果然如她所料,不知何时静音的手机上几乎都是闻今月的消息,还有几个未接听的来电。
乐诗影急忙从床上站起来,整理着皱巴巴的衣衫:“那表姐我就先回去了。”
“路上慢点儿。”表姐给她捋了捋碎发。
走到门口的时候,乐诗影顿住,本意是想看几眼身边淡雅精致的鲜花摆设,却不曾想自己转了头,视线重新落在屋内的女人身上。表姐已经走到了桌边,她把手里的相框放在原来的位置,另一只手打开身边的柜子。她的手就放在把手上,没有移开,而她的目光就落在那拉开的柜子内,除她自己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那一定是让她万分留恋的东西。
来到楼下,乐诗影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逗猫的左顾权,而左顾权也早已觉察到她。
不像刚从床上站起来时的虚浮,她步伐稳健地走到左顾权旁,敛去所有的窘态:“表姐说你找我,另外谢谢你及时发现当时的我。”
“就算不是你在那里,被我看见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事,我也得上去插一手。”左顾权打开桌上的袋子,里面有两盒小蛋糕,都是他今天来的路上从那家店中买的。他把东西放在乐诗影面前,提醒她走时拿着,“本来今天中午是可以一起高高兴兴吃个饭的,没想到碰见这种事。我见你当时情绪很是激动,需不需要去医院挂心理科瞧瞧,也好让人安心。”
乐诗影眼光掠过窗外通黄的晚霞,月亮都已然升起大半,这个时间估计医院里的人早就走了个一干二净,就算她要挂号去看看,也哪还有什么医生肯在那里等着她。她好笑地将目光停留在左顾权的脸上,抬手指向外头:“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医生肯定早就下班了,而且我现在已经稳定了,没有问题。”
左顾权倒是没有露出失策的窘迫之色,但他又像是早有所知,恢复稳重地说道:“市医院里有我妈妈的朋友,周末有一个主任是我认识的,正巧她今天在住院部值班,你若是需要的话我现在领着你过去看看,也不耽误什么事情。”
乐诗影脸皮抽搐:这都行……?
“不麻烦了,”她友好地笑道,“我觉得我现在的精神好得很,不需要去看医生的。”
左顾权点头:“那我尊重你的意见。”
一时间,乐诗影拘板着脸,摸着缩在她身边的李华,感受着它温软的皮毛,这才想起左顾权没回答的话:“你等我是想一起回去?”
“不可以吗?”
左顾权刚对她热情没多久,她又怎好厚着脸皮拒绝人家:“我们当然可以一起回去。”
她说得极快,左顾权难免失笑,随后又一本正经地说:“其实除了这个,还是想亲口告诉你一件事,听听你的想法。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太晚回去反倒不安全,我们边走边说。”
“好。”
深秋的晚风夹杂着的不仅仅是寒意,尤其是在这种天将暗不暗,西方黄光迟迟不肯下沉的暮色中,一股浓浓的凄凉直扑心头。
乐诗影裹紧身上的外衣,吸了一口空气中还浮动着的暖气,路灯早已明亮,两人的影子轮廓随着缓和的步伐在地砖上慢慢移动。和闻今月一样,那两份有些份量的蛋糕都没有在她自己的手中,她偷偷斜视一次,左顾权拎着沉甸甸的它们就像拿一张软纸一样轻松。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件事吗?”
乐诗影目视前方:“是医院的事情吗?”
“嗯,”他说,“我有件事瞒着你。”
这句话让她惊诧:“什么事?”
左顾权说,这件事关系她曾经忘记的一段记忆,或许会有让她难以接受的地方。
她稳住心态:“你说吧,我听着。”
但乐诗影还是高估了她对此事的承受力。
从那次医院分离,她也来过几次连珠,虽然连她自己都忘记了来到这里的目的。在这里她碰见过几次左顾权,两人有着第一次的相识基础很快就成为彼此的朋友,她去过他家,他们一起陪着左母吃过饭、逛过街,左母很喜欢她这个小姑娘,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女儿。
当时的两人虽有着几面之缘,但见面时的火候可谓是恰到好处,他们的性格容貌又极为相投,渐渐的,这份感情火势燎原似的升温。
短短的几句描述,让乐诗影错愕不已,她及时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彼此喜欢过?”
左顾权从容不迫地回答:“是的。”
乐诗影摇着头,觉得实在荒唐。她虽然看似失忆过,可她了解自己,绝不会因为几次相处就喜欢上对方,有好感或许可能存在,但如左顾权说得这般速度,她觉得虚假。但她转念间想到了闻今月,想到了他所身患的疾病,想到第一次晕倒后在再次苏醒时看见覃明霜表现出的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