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期末考试周是大雪迎来的。天气阴沉,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落入池塘,飘到地上,天地间浑然一体,混沌不分,呈现肃穆的白。树枝银装素裹,道路拥塞难行,学院的红灰墙壁一如往日的干净庄严。通往教室的脚印像一只只冬季外出觅食的灰色兔子,挤在一起求暖,最终校内的一切全都归于沉寂。
这样美丽的雪景一直持续到乐诗影考试结束,待搁笔抬头,窗外已是刺眼的金光闪闪。
她交了卷,拎着水杯走出考场,在窗边留恋了好一会儿这就要不见的美景。迎安这几日的天气暖和,雨雪滴点不见,倒是个老人喜欢的好天气,可以约在一起猫儿似的晒太阳。她喜欢春夏的晴天,顶着太阳躺在草坪上,至于冬季,她更喜欢沐浴在寒风呼啸的风雪中。
她回宿舍收拾行李的时候,苏曼早就收拾完准备拎包走人了。学校是不允许汽车入校接人的,但家长还是可以步行进入的。苏曼的父母都在公寓楼底下等候着。苏曼最后给了她一个离别拥抱,三言两语离不开迎安的特产,让她一定在开学的时候带来,她都记下了。
苏曼走后,宿舍内又只剩乐诗影一人。顾景君的床铺已经卷了起来,她的区域全部用防尘膜盖着,证明她人早就已经离开了。
这次回家,只她一人。闻今月的考试并未结束,他明天还有一场,所以无法和她一起回家。本来她是可以在这里待一天,但学校提前下了通知,结束必走人,她们这栋公寓全都是自己院系的学生,今天考试结束就要停水断电,不走的人也会被阿姨毫不留情地轰走。
乐诗影拖着行李箱,走到被车轮碾压的雪地上,用手机跟闻今月告别。他或许正在考试,手机那边便一直没有回信,她的手逐渐失去热度,索性不再等待,直接将其揣入口袋。
放假的人太多,高铁票未能候补成功,乐诗影就买了火车票。发车时间是在十二点多一些,离现在还有三个小时多小时。她早上吃得不多,现在也饿了,看见路边有卖小吃的摊贩就再也走不动路,干脆将行李放在路边大家都存行李的地方,跑着去买了两根烤肠。
等她回来的时候却意外发现自己的行李箱不见了,顿时整个人不饿了,手里的烤肠也不香脆了。她来来回回左顾右盼,竟是没发现有一个人拿错行李,焦急的她甚至多付了一元钱去公开车里面转了一圈,也未能发现自己的物品。她停在路边,眼神焦灼地盯着那些行李箱,里面有一个空子,就是她的行李箱待过的位置,这说明一定是有人早就盯上了她。
保安在有序地指挥着车辆的进进出出,保安室的门关着,里面有一个大爷在喝茶,乐诗影想或许可以调监控查看一下,到时候再报警寻物也不迟。她朝着那边走出,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经过一辆崭新的白色小轿车时,车门突然打开,从里面窜出的一个人在身后捂住她的嘴,未等她反应就被绊绊磕磕地掳上车!
有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实行绑架,周遭还有那么多人看着,乐诗影心中大骇,在门关上的一刹那,她伸手就要去触碰门把手。
“打劫,不许动!”
乐诗影被耳边那佯装粗犷的声音震得一激灵,登时缩了缩脖子,又觉得这声音耳熟。
“要么支付你的两根烤肠,要么……”身后桎梏她的手突然松开,在乐诗影转身确认心中所想之时就被那人猛地环住肩膀,“你就从了姑奶奶我,我一定会加倍爱你的,乐乐!”
覃明霜的一张脸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惊恐狐疑之余尽是羞怒,乐诗影躲开覃明霜的骚扰,拿着两根烤肠敲在她的头上:“你吓死我了覃明霜,我还以为真被人绑架了!”
听闻这话,覃明霜得意地哈哈大笑,她夺过乐诗影手中的烤肠,亲昵地依偎在其的肩膀上,一边拆袋一边说:“我就是太想你啦!”
乐诗影没好气地斜睨着她,就要上手抢过其中的一根,被覃明霜眼疾手快地制止。
“我饿。”乐诗影平静地陈述。
覃明霜嘴里含糊不清:“我也饿。你又不从我,那就只能委屈你手里的这两根肠了。”
“你饿你自己不下车去买?”乐诗影转头看了看窗外,刚才被她们突然而至的动作惊讶到走不动路的路人早已各忙各的,路边只有小吃摊还和之前一样,在热火朝天地叫卖。她扫视一圈这辆车,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你这是已经考出驾照来了吗,这都提上新车了?”
“那当然,”她骄傲地拍着车座,车内弥漫着烤肠的香气,“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覃明霜是高考结束就开始考证的,当时那三个月她几乎一直赖在驾校,她的大学是在迎安本地,偶尔周末也会去练车。她们学校组织考试早,所以放假也较提前,她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心心念念的驾证考出,在持证当天她爸爸就给她买了一辆适合她开的小轿车。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今天放假的,你最近都没有联系我,我也不知道你的放假时间。”
“有了男友忘了朋友,我不联系你你也不知道联系我,你还好意思说!”她佯装努嘴生气,嘟哝一声,便开始掰着指头算日子,“我在你学校的官网上看见过公布的放假时间,不得不说你们学校真齐全,每个院系专业的离校时间全都公布出来了,难防我这种有心人!我特意赶在今天开着车来的呢,加满油,一路跑了高速,连口热乎饭都没来得及吃上,问你要两根烤肠不过分吧?其实我应该翻个倍的。”
乐诗影心暖嘴硬:“又没让你来。”
覃明霜一听这话了急了眼,扔下手里碍事的塑料袋就要去掐她的脖子:“你再说,你再给我说一遍,小没良心的乐乐我要掐死你!”
两人在车上闹了几分钟,等乐诗影的肚子发出抗议声,这才住手。覃明霜陪着她把附近的小吃摊都逛了一圈,每个摊贩上的东西她们都捎了遍。在路边胡吃海喝一顿后,她退了那班车票,拎着剩下的食物和覃明霜上了车。
“噔噔~”忽然间,覃明霜就有凑到乐诗影面前,向她展示自己脖颈前的饰品。
乐诗影定睛一看,竟是她之前送出去的那条霜花项链,在覃明霜身前亮闪闪的。
“你很有眼光哦,乐乐,我可是要一直都戴在身上的。”
乐诗影轻笑,学着她的语气说道:“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路上,坐在主驾驶的覃明霜问躺在后座上看视频的乐诗影,寒假有什么打算。乐诗影摇摇头,并不是没有打算,而是不知道要如何度过。但唯独有一点她很确定,那就是在寒假再来一次连珠,见左顾权的妈妈。这件事除了左顾权,她对谁都没有明说。
这段路程将近8个小时,在服务区休息过两次,抵达迎安已经是深夜了。迎安的白天是暖和的,夜晚的风也不如连珠刺骨,只是今晚不巧,星月全无,夜空漆黑一片,没有路灯的路段伸手不见五指,建筑物全都朦朦胧胧。
两人都没回家,在闹区订了家酒店过夜。
覃明霜闭着眼趴在床上哼哼唧唧,乐诗影则在一旁给她捏肩捶背,慰劳她这一日的辛苦付出。没一会儿,覃明霜就在舒适中睡去,悄悄下床的乐诗影倒彻底没了睡意。她搬着板凳坐在窗边,拉开窗帘一角,夺目璀璨的灯光从缝隙迅速跃入,照亮了酒店一隅。换作夏季,这个时间在街上撸串喝酒的人不少,迎安的冬季也不差,只是位置从室外变成室内。
巧的是,不只是她没睡,身处连珠市的闻今月在这个时间里也没有睡着,几分钟前还发过一条朋友圈,都是考试背诵的知识点图片。
她找到他,问他为什么还没有睡觉,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因为考试而睡不着,而是他那未完全治愈的焦虑症再次在他体内作祟。
闻今月并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第一句话是同样的关心她为什么在这个点没有睡觉。
她实话实说:上午坐车的时候睡了许多。
闻今月也没撒谎:心慌紧张,总是从梦里面惊醒,睡不着,别无他法只能靠背书缓解。
乐诗影几乎是焦急地问:“不是已经缓和了吗,怎么又突然复发成的样子?”
那边的每一条回复都透露着淡定:“可能因为明天的考试,心理健康教育我不太熟。”
乐诗影不放心他,总觉得在焦虑不安冲入大脑的一瞬间,读书也未曾能转移注意。与其放任他自己在那边黑灯瞎火里乱想,倒不如多与他聊几句。她的话像浅浅流水,话里话外并没有阻止他看书的念头,而是在此基础上让他自己做决定,看书或是找她聊天。她说她会一直醒着,等到他产生睡意之后再去入睡。
比起看书,显然闻今月更愿意和她说话。
“其实我还有别的原因。”他坦白。
乐诗影好奇:“什么原因?”
“我感觉未来要发生什么,所以恐惧。”
“……”一霎那,乐诗影想到了左顾权。
当时左顾权只把时间定在寒假,至于何时何地,至今还未确定。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一件白费工夫的事情,她失忆了,左顾权母亲的印象早就从脑海里强制抹去,听别人说她很喜欢自己也不如亲眼见过的真实,左母是一位什么样的女人,她不确定,所以对于去见面质疑其儿子话里真伪的事情,她也很模糊。
这边乐诗影没有及时回复消息,闻今月很体贴地问她是否累了,身体不适的人是他,他反倒像个正常人似的道晚安,劝她去早睡觉。
不累的身体在想起与左顾权的事情后便心神交瘁,见对面有意断话,她没强忍着,只说如果不舒服,或想找人倾诉,就给她打电话。
闻今月同意了。
这晚,她睡了不到两小时,五点就醒了。
覃明霜还在呼呼大睡着,她在高速上来回跑了将近一天,估计身体早就透支了,嗜睡也是一件很正常的表现。乐诗影静悄悄地去卫生间洗漱,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穿戴整齐后就拿着房卡下楼准备买早餐。
五点多钟的天还是黑的,月亮高悬,丝带状的蓝灰彩云柔柔地飘在边际,远处的枯木像沾染墨汁拍在空中的艺术品,世界还在沉睡。
路边的旅馆饭店早就开了门,大大小小的车辆停靠在路边,饭香四溢,食品店铺内时不时传出老板喊叫外卖单子的声音。乐诗影停在路边张望了一会儿,她是可以点外卖的,但覃明霜的口味挑剔,在这个时间里,她昨晚预订的食物的店铺还未开门,她想着总得让人吃点儿满意的早饭,闲来无事,就出来转一转。
也算没白跑,这一趟她还是看见了两人曾经在高中时期爱吃的食物,便进店打包两份。
世界在慢慢苏醒,冷清的街道上开始出现晨间的嘈杂声,汽车鸣笛愈加明显。在酒店的床上,覃明霜被窗外的喇叭声吵得翻了身,人还没睁眼,鼻子倒是嗅了几次。那一刻,支配她的不再是大脑,而是身体里飘飘乎的灵魂。
她睡眼惺忪地光脚走到桌边,在看见记忆中熟悉的食物后猛地睁大眼,二话不说就大马金刀地坐上板凳,手都不洗,直接夺过乐诗影手里的筷子,使劲嗦了几口碗里的甜水面。
“太香了,我馋这一口馋了好久了!”
迎安中学的甜水面是最让人留恋的,它口味正宗、味道独特,但只在周末早上制作,量不多,自然能吃上的学生也就不多。每次周末早晨覃明霜都会争分夺秒,只为吃那一口。
这份面已经好吃到让她忘记昨天预订的食物了,她吃得满面春风:“我真的好怀念这一口啊,没想到还能吃上它,味道竟也一样!”
乐诗影暗笑,打开另一份:“你猜我在这家面馆店里遇见谁了?你一定猜不到。”
覃明霜嚼着面,大胆猜想:“闻今月?”
从她的笑容中窥探到明显的不怀好意,乐诗影瞅了她一眼,不在拐弯抹角,直言:“就是当时在学校里卖这个甜水面的那个阿姨。”
“啊?”覃明霜惊诧道,“她开店了?”
“高考后结束,她就从学校离职了。”
在街道上看见那家面馆的第一眼,乐诗影就想到了高中和覃明霜一起去抢面的场景。面馆主要是以制作甜水面为头,所以就叫“李氏甜水面”,下面还标配着一些其他种类。她还记得当时在学校里做甜水面的阿姨就姓李,覃明霜吃过一次觉得好吃后就和她熟路起来,渐渐地她们也相识,偶尔在不忙的时候李阿姨还会给她们单独留两份。当她进店看见店主面容的那一刻,激动之情让她愣在原地,覃明霜在的话一定会大喊一声,然后抱住李阿姨。
店主就是当年那个在学校做面的李阿姨开的,她也是听了旁人的建议,与其在学校食堂工作,倒不如自己凭本事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