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棚顶,发出沉闷的声响,哭声哀嚎吵闹与议论,歇了又起。
灵堂之上,长明灯忽明忽暗,光影摇曳之下,人影交错。
手心的木簪已然被摩挲出些许温热,如悠目光呆滞地望着长明灯。
明灯不灭,魂魄不散。
“如悠姑娘莫要着急”茯子苓不知何时走到了跟前。
“这事还需得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方可施展”
“……”如悠起身让出座位,“伯父伯母也知晓此事?”
声音清淡毫无生气,茯子苓点头顺势坐下。
“我已与他们讲了,此事风险大,他们让你多加小心,然后就是帮他们捎几句话”
“什么话?”
“这我哪知晓”茯子苓摸摸脑袋,“他们忙完应该会与你讲的”
如悠低头不停盘着木簪,道:
“多谢你”
“不必相谢,只是此事……”
“我明白”如悠将食指放在唇瓣上,“保密”
保密乃是无奈之举,此等需消耗不少气力,如若人人都想见一面,怕是动用宗门上下所有聚灵师,也没个休止。
况且此等能力,会且能用好的,更是少之又少。
不仅要聚灵师能力足够,还需准备很多东西,着实麻烦。
茯子苓缓缓点头,道:
“其实,他就在附近”
“……”如悠身子一僵,头缓缓环绕四周。
“你们看不见”
“……”
雨停了,人影尽散,天黑了,灯火满堂。
如悠对镜轻轻点唇,再将温热的木簪插于发髻上。
嘴角微微扬起,一改憔悴面容,活像将要出嫁的新妇。
还是有些紧张的。
她手撑着梳妆台站起,长舒一口气,随后转身走出门外。
叶初雨早已等候多时,见如悠出来,急忙上前,帮她整了整衣领。
“好好与玹儿聊聊,叫他不必担忧我们”
如悠抬眸看了一眼,退了一步,深深作揖,道:
“多谢伯母,我一定会传达的”
“……”叶初雨上前扶起她,疲惫的眼睛里满是慈爱,“多加小心”
“我这边已经好了”茯子苓在不远处喊道,“你们好了吗?”
“快去吧”叶初雨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灵堂正对着的棚子内,摆着一张又一张符箓,如悠看不懂这些,只觉得摆放得很是杂乱无章。
茯子苓取出銮铃,右手则夹着一张符箓,闭眼默念法咒,再睁眼将符箓抛向法阵。
“半个时辰”
如悠点头,转而看向法阵。
模糊的,虚幻的,不切实际的……
外面好像又开始下雨了……
如悠愣在原地,眼睛盯着那个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身影。
“如悠?”裴允玹率先开口,“匆匆离别,原以为,再无道别的机会了……”
“我……我……”
她还是没忍住,哭得泣不成声。
裴允玹上前想要拭去她的泪,手却直接穿了过去。
看着自己若隐若现的手,裴允玹心酸轻笑。
“如悠,咱们可只有半个时辰了”裴允玹提醒道。
“裴允玹”
听到她直呼其名,裴允玹还是怔了怔。
“我喜欢你”
如悠眼里蓄着泪,抬起头看着他。
眼眸闪闪发着光,填充着无尽的爱意,此刻情意无视生死,阴阳两隔无法触及却生生抵达心头。
裴允玹扭过头,欲哭无泪,魂魄本就无泪,心里难过,泪好似便能成形一般。
他再也没办法做出回应了。
只能转开话题,道:
“你戴上了这个簪子”
“……嗯”
如悠失落的低下头,她何尝不明了他心里想什么。
于是只能沉默不语。
“原本想着雕琢一根玉簪送与你的”裴允玹不好意思道:
“奈何技艺不精,时间紧迫,只能如此了”
“没有”如悠哽咽道:“你做的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裴允玹轻轻颔首,“如悠,你今日真好看”
“是不是刻意打扮了一番”
“怎么了?”如悠抬起头,如往常伸手想要轻推他,却直直穿过他的胸膛。
一股痛感涌入心头,想要刻意埋藏,于是紧握着拳头放下手。
“……我,我从前便不好看了?”
“好看,怎么都好看哈哈哈”
“不如这样,我们来做个约定”裴允玹伸出手,“拉钩起誓……”
如悠抢答道:“我们来世再见”
“来世对你来说太过漫长了”裴允玹摇摇头道:
“咱们就约定,往后互不记挂,好不好?”
“……”如悠含着泪看着眼前人,迟迟不肯伸手,不解道:
“你是死了,但不代表我们的那些情意死了!”
“我们互通了心意,为什么还要许下这样的约定!我是难过,可更让我难过的是今日你说的这些话!”
“怎么连最后一次见面,你都不肯直面自己的心!”
“为什么,总是要考虑那么多?”
“……”
字字痛击心底,寂静片刻,裴允玹才徐徐开口道:
“如悠,我……我真的好喜欢你”
“我真的好想活着,真的还想与你并肩而行……”
“当时那把匕首有毒,在我手臂划了一道口子,我以为只要将手臂砍断便能阻止毒素蔓延”
“我没想到他们会下死手……”
“如悠”裴允玹满眼不甘,“我们怎么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我们……”
“呜呜呜”如悠早已哭成泪人。
她也想不明白啊,他们也未曾作什么恶,为何要阴阳两隔,为何不能相守。
谁都不明白,我们痛恨着,却又不得不接受。
用命都要守护的人与事,无论如何都要扛起的责任,一一都谨记于心,于是落下一句无怨也无悔。
夜异常清冷。
韩沐关上窗后又叮嘱一遍道:“早些睡吧”
“何时才能回去?我觉得我已好的差不多了”
何疏再也等不及了,思念太重了,深深压在心里,快要喘不过气了。
“你受的是内伤,还没好完全,莫要着急”
韩沐顺势坐下,掏出粗布细细擦拭着剑。
继续道:“想见之人,待到时机成熟了,自然就能见到了”
“那……”何疏还是不放心,“勿儿她在玉山没出什么事吧?没人欺负她吧?”
“要不你去写封信?”说到这,何疏眉眼微微舒展,道:
“咱们写封信回去,见不到,写封信总可以吧”
“我早已写过了”
“你写了什么?为何不与我说?我也有话要与勿儿说”
“那时你昏昏沉沉,怎么写?”
“那你写了什么?”何疏脸色微变,顿感不妙,猜道:
“你该不会写我病危,时日不多了吧?”
韩沐摇摇头,“没有”
何疏松了一口气,“那便好,免得叫她担心了”
又好奇起来,“那你说了什么?”
“说你受了点伤,不日便可归来”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应当说我大杀四方,立下不小的功劳”
“这般说,会不会过于的假了?”
韩沐将剑入鞘,又细细叠好粗布。
“那你这般说,让我在勿儿跟前脸面何存”
何疏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不行,你去拿纸笔来,我要写信”
“……明日再写吧”韩沐起身走向蜡烛。
“……行吧”何疏妥协了,如此也好,留一夜好好想想措辞。
韩沐在灯前驻步,沉思片刻,才道:“你真不知道那人在哪?”
“……”
“我不知道”何疏依旧摇着头。
“罢了”韩沐吹灭烛火,“早些歇息吧”
说罢,便离去了。
先前何疏买的妖血兴许能救她一命,只可惜,找不到卖家的下落。
一般的上等妖血,副作用很大,只有那个妖血,是个例外。
如今何疏的身子,要想痊愈,怕是只有这种冲性不大的妖血,慢慢调理,方可见效。
虽说在列泉,妖血多的是,上等妖血也自然胜不胜数。
可这种妖血,确实难得。
一来难求,二来不知要花多少千金,到底还是囊中羞涩啊。
忽觉不远处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韩沐手握剑柄,警惕探着脑袋。
“……”
“是我,是我”执琼显出身,陪笑摆摆手。
“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是先送上门来了”
韩沐收起欲要出鞘的剑。
“这个……”执琼露出一丝愧疚,“何疏怎么样了?”
“很虚弱”韩沐冷声道:“怕是很难撑到再见勿儿了”
“……”
听到这,执琼更加愧疚了。
“难得见你这副摸样,只是何必如此,你不是罪魁祸首吗?”
话锋又一转,韩沐双目凌厉的盯着执琼。
“你们到底在密谋些什么?”
此话着实让执琼心里一紧,却还是镇定回道:
“能密谋什么,不过是想着……”
“续前缘?”韩沐随意看了一眼他,又转过视线,抢道:
“天界又不是月老,怎么可能只是续前缘这么简单”
他甚至怀疑勿儿前世,林清寂的所做所为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但韩沐没有再继续往下讲,这是最坏最坏的想法。
“……”
按理来说,勿儿不见了,韩沐见了他必定是要掐着他的脖子兴师问罪,但……
执琼偷偷看了一眼韩沐,为何他这般平静。
“你是在想什么措辞来敷衍我吗?”
执琼的所有小动作都被韩沐尽收眼底。
“哪有,哪有”执琼笑了笑,道:
“我也不过是按命令办事,至于做什么,哪里知晓”
“……你最好是”韩沐睨了一眼他,道:
“只是,何疏真的时日无多,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救她,你去通报一声,让她早些回来见上一面吧”
“……”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勿儿短时间不会死,但,肯定会受不少苦……
妖王要她死,必定是勿儿身上有什么东西对他产生了威胁,而正是天界所需。
只是那到底是什么?
一定很重要,不然天界也不至于动用神力,还这般耗时耗力,从几百年前追溯到如今。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裴允玹坐在如悠身旁,细细叮嘱着,生怕落下什么。
“你遇事莫要太过冲动,玉山之事……”裴允玹稍稍顿了顿,轻叹气,道:
“怕是会愈发严重,你心中纵有万千不快,也要以大局为重,莫要为此将性命都搭进去了”
“还有……”裴允玹抬眼看向如悠。
只见她静静坐着,一声不吭。
“……”说的确实太多了。
“如悠”裴允玹将手伸到她眼前,“你看我的手”
手开始变换各种形状,有木柄,有簪子,还有花……
如悠抿嘴笑了笑。
“你还要什么,我都能变,不止手”裴允玹站起身,甚是自豪,“还有身子”
说罢,便变出了如悠的模样。
“如何?可像你?”
“……”如悠撇过头,“自然是一点都不像了,连我的一丝神韵都没有”
“……模样虽相同,神韵确实不及你”
“那是……”话还未说完,忽觉周身开始波动。
看来时间要到了。
“裴允玹”如悠眼含泪,嘴带笑。
“……”
“我们都不会忘记你的,我们都爱你,有你的父母,有你的亲